68 遇与会(1 / 1)
强烈的白光让花湜觉得很不舒服,浑身疼痛地无法移动,她费力地眯起眼睛,渐渐看清了近处的黑影。
车子前排的两个座位上,两个人,一男一女,头冲下,如酥饼一般变形的车头把他们挤在椅子里,他们的头发因重力的作用倒垂着,安全气囊已经泄了气,破布般垂落在他们身上,黑暗的血液一滴一滴在地面上积下很大的一滩,在地面扩散、流淌。
眼前的景象毫无生机。
花湜的瞳孔狠狠收缩到了一点,浑身的疼痛一瞬间如同阳光下的雨滴一般蒸发了,只觉得四肢百骸凉渗渗的,透骨的酸痛。
她倒抽了一口气,温热又腥甜的空气激荡在喉咙。
爸爸……和妈妈……
他们死了,流了很多很多血。
“当当当!”
有人敲她身边的玻璃窗,花湜惊得一甩头,眼前一花,恍然清醒,入眼的是熟悉的仪表盘。
“当当当!”
花湜缓缓循声转头,后知后觉地看见原来是沈琳凌在敲车窗,赶紧打开车门。
沈琳凌小跑着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花湜趁着这几秒的时间捏了捏眉心,脑海里方才梦中的画面仍旧挥之不去。
“亲,你怎么啦?春困啦?”沈琳凌拍了拍花湜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的。
花湜跟着扯了扯嘴角,发动车子。
“我说亲,”回到画廊,花湜停好车子,沈琳凌凑过来眨巴眨巴大眼睛观察了半晌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和季医生吵架了?”
“嗯?”花湜疑惑地回头看她,心中却咯噔一声,有这么明显吗?
沈琳凌这么神经常常接触不良的都看出来了,季医生那台纳米级高精密仪器能逃得过吗?
“有这么明显?”她脱口就问了出来,心虚就是这般啊。
“嗯。”沈琳凌夸张地点了点头,我和柏桓都看出来了,昨天我们还讨论呢。
花湜嘴角怪异地弧线抽了抽,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怎么就成了她老板?
当牛做马还不算,还要充当茶余饭后八卦对象,怪不得最近无缘无故打喷嚏,今天终于找着缘由了。
“这样吧亲,”沈琳凌狡黠地弯了弯月牙一般的笑眼,“我妈最近去一个比赛当评委,负责钢琴调音的师傅临时去不了了,你去拯救一下怎么样?就当换换工作环境,调整一下心情。”
花湜顿时哭笑不得,沈公主说话也绕弯,都她玩啊,不过,沈琳凌的妈妈亲自出席当评委,恐怕这个赛事不凡。
沈琳凌眼睛一瞄就知道她动心了,继续解释道,“是挺高水平的比赛,这活儿的报酬也不低,怎么样,”她用手肘捅捅花湜,“你今天载我兜了一圈,这回就当我让你工作时间接点儿私活儿了。”
花湜默然片刻,最终答应了,有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在翻腾,既好奇,又害怕。
她既想去看看那比赛,又担心自己会因为悲哀而看不下去。
好吧,既然答应了人家,不能反悔,这是生意,是承诺。
两天后,花湜拎着工具箱出现在了会场。
宽阔华丽的礼堂,那硕大黑亮的家伙从容而孤独地立在舞台中央,仿佛在等待。
礼堂里没有开灯,不知那里进来的自然日光一束一束的,仔细分辨,有灰尘缓慢地上下翻飞,把这眼前静止的景象变成了流动的。
花湜一步一步走下阶梯,由门口经过座位之间的走道来到舞台上。
那黑亮的家伙在原地趴着不动,花湜却感觉到了邀请和喜悦。
撑开琴盖,打开琴键的盖子,随意拨弄几下,怪异暗哑地曲调,花湜缓缓扬起嘴角,太久没有碰钢琴了,她手指微微颤抖,传递着灼热的触觉,怎么会忘了,即使已经不能和它亲密无间,她还是爱它。
一见钟情,不过如此了。
久违的活计竟如编好了程序一般顺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花湜只觉得酣畅淋漓。
一个小时可以做完的事情,她整整用了两个小时,没有停歇过,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钢琴。
完成工作校音的时候,本只需要弹奏一首曲子,她却觉得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把所有立刻能想起来的乐谱弹奏了一遍。
这一次,她完全没有思考技巧与手指的能力,细节的对错也没有去管,谱子不记得了就换下一首,直到十指酸痛僵硬到动弹不得才停了下来,整个人趴在琴键上,发出低沉绵长的“咚”。
如一艘顺流而下的小船,终于触到了得以停歇的港湾,只感觉又舒坦,又安全。
震耳欲聋的琴音末尾,花湜惊奇的发现有轻微孤单的掌声雀跃着接上。
那掌声应该来自一双手,在空空荡荡的礼堂中由远及近。
花湜抬起头,循声望去,是个高贵优雅的妇人走到了近前。
花湜坐在钢琴前低头看着她,她站在台下仰头望着花湜。
她的手指纤长柔美,在光线的照耀下仿佛有荧光在指尖跳动,美丽至极。
那是一双属于钢琴的手,是与钢琴多年朝夕相处,相互磨砺、相互融合才能造就出的手。
花湜认识这个女人,在新闻上常常会看见,她就是沈琳凌的妈妈。
沈琳凌的妈妈苏沫沉醉地缓缓拍掌,温柔动情地喊了声“Bravo!”
花湜也被她的投入感染了,站起身扶着钢琴,冲着这位唯一的听众鞠了一躬。
很多年前,她常常这样做,而今,是阔别钢琴很久之后的第一次。
起身的时候,眼眶都湿润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你调音的时候没有用定音哨。”温婉的嗓音,肯定的语气,却是疑问的意思。
花湜愣了一下,答道,“我有绝对音准。”
苏沫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也看得出来她很欣赏花湜。
“你是柳舒的学生?”疑问的语气,却是确定的意思。
“是的。”花湜大大方方承认了,她受伤的时候刚刚拜入那位老师门下,后来去了姑妈家,再也没有跟老师联系过。
她内心是愧疚的,却不想面对这愧疚,就好像没有向这位老师道别,她就只是做了场梦,终有醒来的一天。
“我听他提到过你,”苏沫开心道,“阿凌说起你的时候,我就猜想到了。”
花湜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心里又暖暖的。
她记得当年受伤的时候,柳老师曾经提出要收养她,姑妈和姑父为了她父母的赔偿金应是带她回了甪直,毕竟老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不得已放弃了。
再后来,回到北京的花湜出卖了很多东西,她觉得老师知道了一定不会再要她了,更加不敢去和柳老师联系。
“老师,”花湜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哽咽道,“老师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柳老师居然还想起过她,却不知道等到柳老师了解了现在的她,会不会失望呢。
“还知道关心你老师,他总算没白疼你,放心吧,他身体健康,只是人在国外,还要半年才能回。”沈伯母对她招了招手,“跟我走吧,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花湜抹了抹眼泪,下台来跟在沈伯母身后离开了会场,她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沈琳凌力邀她来帮忙,实际上是给她创造了一个见到沈伯母的机会,又不至于让她不自在,花湜心里又是一暖,沈琳凌和柏桓,这两个不只是她老板,也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朋友。
“我知道你父亲,还看过他演出,”苏沫放下手中的咖啡,微笑里满溢着回忆,“上学的时候他很受欢迎,嗯,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校草。”
花湜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她的父亲,想起父亲英俊的样子,会心一笑,有好多好多年,没有想起父亲的样子了。
这一换地方,就换到了沈琳凌他们家里,花湜坐在车里路过大院门口的岗哨时,心里还有点惴惴的,小老百姓对于权威本能的畏惧心理在作祟哇。
沈琳凌的妈妈实在是太有名了,完全超出了艺术圈子的那种有名,再加上丈夫如今的岗位,她也不适合在街边的咖啡店里坐着,索性就把花湜领导家里。
“其实他钢琴弹得也不错,他还用钢琴做过指挥。”
“是吗?”花湜惊奇地感叹,她的启蒙老师就是父亲,却从来没听说过他可以用钢琴指挥,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父亲,她也很多年没有对人提起过。
久远的回忆中,父母都是个一闪而逝的影子,不能想起,只要想起了,就会觉得很疼,无法坚强独立,也无法什么都豁出去。
那天下午,花湜多年来第一次放松了自己,提及自己的过去,过去的过去,苏沫是个有些阅历的女人,给予了她久违了的母亲般的关心,她们说起许多有趣的事,竟然忘记了时间。
“阿凌小时候啊,我就希望她能喜欢钢琴,狠狠逼着她练,那孩子还真倔,就能跟我别着,什么绝食、离家出走,挨个都给我干了一遍,真是气死我了。”苏沫无奈道。
花湜的眼前立刻浮现起沈琳凌那张婴儿一般的脸孔,迟钝迟钝的,居然也有这么执着的时候。
又听苏沫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命运,她当年要是学了钢琴,如今,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么执拗的一个孩子,如果没办法做喜欢做的事情,唉,不敢想。”
花湜忙安慰几句,正在伤心自己如此热爱钢琴却再也难以达到理想中的水准了,却听苏沫道,“花湜,下个月在上海有个比赛,你去参加吧,我给你写推荐信。”
虽是有所准备,花湜还是狠狠地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