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十五章(1 / 1)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章诚,他老眼胀出泪水,整个人失了形状,高叫起来,“太后,皇上,是太后。”
湛凞陡然没了力气,身子一软跌进了一个熟悉有力地怀抱,虽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双眼,但面前出现的人她还是能清晰地认出,正是她的娘亲和姨娘。即墨琬和即墨瑶先顾不上湛凞,急忙去看闵仙柔。见情势危急,即墨琬赶紧拿出一个檀香小木盒,从中取出一粒葡萄一般大小的红色药丸,喂给闵仙柔。
湛凞这时才软弱地哭叫了一声,“娘亲,姨娘。”抱着她的那人轻声在她耳边坚定道:“多大了人了,还哭鼻子,站直了。”
湛凞贪恋地又靠了一下,才将眼泪收回,慢慢站起,回头才想唤一声“父皇”,却惊骇地发现湛洵居然穿着宫女服饰。她知道父皇不欲让外人知道身份,毕竟湛洵是明示天下去世的人。可是做了她快二十年的“爹”突然打扮成这样,她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不过此时仙仙生死未卜,她也没心思顾及其他,立即扑过去细看她的仙仙。
仅仅半柱香的功夫,湛凞却仿佛过了一生,见闵仙柔轻轻动了一下,她急切呼唤,“仙仙,仙仙。”。她狂喜地看到仙仙的眼皮动了动,面色神奇般地红润起来,呼吸也渐渐平稳,全身萦绕这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香气。她知道这是药丸的功效,不由感激地朝姨娘望去。
即墨琬微笑道:“快叫人收拾干净,仙柔最喜洁净了。”
“还不快点。”湛凞抱起仙仙,虽是不满,但声音没了暴戾之气。宫人哪能听不出来,立即手脚麻利地将殿里收拾的干净无比。湛凞放下帷帐,亲自替仙仙擦净身子,换过亵衣,见仙仙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很是疑惑,低头去细看,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她一扫刚刚的悲戚之情,心中忍不住柔情起来,原来她的仙仙是在害羞。她吻了吻仙仙的额头,刚想腻歪一下,就听帐外父皇轻声咳嗽了一声,接着母后抱着突然大哭不止女儿和姨娘进来了。她皱着眉望着女儿,“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孩子不饿啊,你那会比她哭得还凶呢。”即墨瑶好笑地摇摇头。
湛凞紧张道:“仙仙的身子能喂孩子?奶娘已经备好了。”
“必须母乳亲自喂养。”即墨瑶催促道:“你先将外面的人都打发了,咱们一家再好好说说话。”
湛凞听话地出来,不耐烦道:“都给朕滚。”殿内外所有人如蒙大赦,急急退去,绝望一去,心思又活泛起来,皇太后不是在端地吗?什么时候来的?不过谁也没胆子问。此时只有周医官还跪着一动不动,李嬷嬷在旁陪着跪。
湛凞走过去,叹道:“朕且不论尊卑,你身为大夫,岂能由着病人胡来?朕知道,你对我湛氏,对仙仙那是忠心不二,但你身为医官,岂能一味愚忠?一切当以仙仙的身体为重,那才是真的忠心。万幸没有出事,否则朕的心要深深地被你挖了。今次给你的教训,你可记住了?”
周医官泪流满面,“臣已无脸面伺候皇上、皇贵妃。请皇上赐臣一死。”
“糊涂!”这人是心腹中心腹,湛凞怎舍得杀,于是生气道:“你要真想赎罪,往后就该更加尽心。”她对李嬷嬷挥手道:“又是个实心眼的,赶紧将她拉下去,朕将她交给你了,不准她出事,否则唯你是问。”李嬷嬷得了圣旨,抹了眼泪,给皇上重重磕了个头,拖着周医官向外走去。出门前,湛洵又吩咐道:“宫中日后女子居多,周医官还要多培养些女医官才好。”周医官心中又愧疚又难过又感激,犯了如此大错,两位皇帝对自己竟仍信任有加,她已说不出话来,死命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哭着退下。
殿内安静下来,湛凞只觉浑身疲乏,搀着父皇进了帷帐。闵仙柔靠着软垫才将孩子喂好,正抱着贪看不已。湛凞坐过来将她圈到怀里,惊奇不已,“仙仙你竟大好了?姨娘的药丸真是神药?”
即墨瑶道:“那可是你姨娘的血精啊。你们也太胡来,幸好你姨娘算出仙柔有此一劫,才费尽心血,布下阵法让我们及时赶到。为了你们,你姨娘损耗了大半精气。”
“谢谢姨娘。”湛凞才见即墨琬面色灰暗,不由感激万分,但她又好奇,“姨娘,你给说我说说,血精是什么?”
即墨琬见她有了精神,欣慰笑道:“此丸名为血凝珠。在姨娘的世界里有传言说,我们有凰一族的血是疗伤圣药,除了不能起死回生外,无论伤的多重,喝一口我们的血便能立时痊愈。这个传言害的我们多少族人被残害。唉,其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仅凭我们的血是不管用的,只有强凝心神,将血渗出肌肤,聚集成丸,才能药用。”她拿出木盒递给湛凞,“这里仙气薄弱,姨娘无法尽快修炼复原。不久之后又要带你们母亲们回族地,唉,穿越界门不能出丝毫差错,姨娘不敢多分精力。只能给你们凝出三枚。如今一枚已经救了仙柔,还有两枚你们要好好收起,以防将来不时之需。”湛凞和闵仙柔都是震惊不已,不知该如何表达感动之情,只能眼泛泪光望着姨娘。
即墨琬又道:“我们回族地之前,族人会派人来接替我,这人所带的婴儿便是小湛滢的伴侣。但你们要记住,这血凝珠可以救尽六界众生,独独不能救我们自己和族人。”
湛凞握着闵仙柔的手,拼命地点头,“姨娘放心,我绝不会让那婴儿出事的。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湛洵接口道:“大约要到一年半后吧。我们不能在这住久,你娘和姨娘身子都很虚,需要阵法辅助调养。最多住个十天。”她突然严厉道:“凞儿、仙柔,你们可知错?”
湛凞知道父皇要“算账”,只是见她拿出爹的派头,却穿着宫女的服饰,不禁“扑哧”笑了出来,“父王,爹,母亲,女儿知错了。”
湛洵见这四个女人俱是忍俊不禁,老脸一红,强做威严道:“想要除去朝党,有无数法子可行,你们偏偏选了个伤害自己的法子,真是愚蠢之极。凞儿你更混账,我这孙女才出生,尚未洗净,你竟然就抱着她这般示人,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湛凞想想也是后怕,愧疚道:“爹,我也是给那帮混蛋逼急了,若不是这样,他们肯定又是胡乱说我殿中藏了另一孕妇,又说什么借腹生子。我当时只顾着自己痛快,委屈了孩子,女儿日后做事必定三思。”
闵仙柔忙打圆场,“父皇,这不怪凞凞,是仙柔自作主张。我是想给孩子清障,以防将来有人拿孩子的出生做文章。如今无论从哪方面看,天下人再挑不出理来。大根基一稳,即便将来有些小流言,也动摇不了我们孩儿的正统之位。”见湛洵要反驳,她又道:“我知道父皇必会说得民心得天下,只要民心向我,这孩子又有本事,江山必会稳固。其实我这么做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凞凞。父皇请想,挑拨之人掀起流言为哪般?只要凞凞这皇帝做的稳当,即便流言满天,我母女也是安全无虞。皇帝三宫六院,即使为难了我母女,也可有其他女子代替。这伤不了大端的根基。难道幕后黑手只想要我闵仙柔的命?其中缘由不难猜,他们是想要了凞凞的命,再借助流言,让我大端没有血脉继承而致使内乱丛生,好让他们有机可趁。那闵煜明明已经没了进攻的意愿却不去退兵,等得是什么?前些日子,凞凞不再京中,我身边人手又少,只得命令卫绪的京畿卫乔装暗访闵煜的暗点,想来不日就有消息。”闵仙柔到底聪明异常,她清楚的知道湛洵再如何大度,对她总不会对湛凞一般毫无防备。能调动京畿卫说明她的权力和皇帝一样,那湛洵能放心吗?所以她一定要先说明,湛凞不再京中她才能临时行事。湛凞一回来,京畿卫还是凞凞的。
湛洵没有计较京畿卫的事,“我知道你是个七窍玲珑心,天下事瞒不过你的眼。可你千算万算,错算了一招。若你和孩子出事,那我的凞儿,我的大端才真正危矣。”见闵仙柔难得低下头认错,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对湛凞道:“我儿长大了,钜城一战打得好,要是我去,说不定还不如你呢。如今你有了帝王的手段,好!但你还少点帝王的胸襟。”
湛凞不服气,“我如何没有胸襟?我不拘一格任用人才,连北狄人我都能委以重任。”
湛洵道:“你还辩解?你真信任慕中原?你将他放在钜城为何?定昌城、怒目关被你控制,钜城就是困地。慕中原但凡有点异动,你立即能将他扼杀。你让他治理钜城,一来防范考验于他,二来你无人可用。那武师德你为何杀他?”她制止了湛凞的话语,“你必定会说,武师德在军中朝中俱有人脉,你怕将来尾大不掉,是也不是?你这点心思我会不知?武师德是我调/教的人,处处立功又没犯错,你找不到打压他的借口,又找不到拉拢他的机会,你觉得无法让他对你敬畏有加,将来无法驾驭,所以杀之了事。你深一层必是这样想的。真龙天子恩威难测,那是做给天下人,做给你臣子看的。但你心里一定要明白,你不是神,强过你的人千千万万,就朝中来说,文——你比得过郭桢他们?武——你比得过李朗他们?我也比不过。我和你说过,做皇帝重要的不是学识,是用人驭人的本事。你想要武师德对你崇敬畏惧,不一定要直接对他打压拉拢,杀鸡儆猴也是种手段。你真该学学仙柔,她当年在京中如何让武师德死心塌地心服口服的?还不是武师德见识了仙柔对旁人的手段。”湛洵又对闵仙柔生气道:“你也是,一味地纵容她。不消说,她杀了武师德,你肯定对她说,没什么关系杀就杀了,是也不是?我调/教一个武师德容易吗。两口子在一起当要互相扶持,互相警醒。湛凞是皇帝,你一味地惯着她,将来弄出大错,史书上留下骂名,岂不害了她?”
湛凞正色道:“母亲,您说的对,杀武师德确实急了点,但女儿自觉没错。除了在座的自家人,女儿这个皇帝,谁也不信。卫绪、赵岩、马老将军三人只在军中任职,又互相没有牵扯,朝中也毫无势力,他们又是您调/教的心腹,我无需担心。郭桢在军中毫无威信,我无需担心。范赫小人,恶名传遍天下,除了他手下的那点心腹,天下无人信他,不足为惧。李朗是降将,朝中无人勾结,我遂其壮志,了其心愿,他何来反意?即便他野心膨胀,单独凭他也无法对抗朝廷,除非和北狄、范赫联手。可惜他和北狄是世仇,和范赫更是互相敌视,他也不是蠢人,何必放弃大好前程自寻死路。我在环山省布了‘三足’,慕中原主政事,马老将军和李朗主军事,又相互监视。老将军是重中之重,只要定昌稳固,李朗、范赫、慕中原绝不敢有异动。唯有那武师德,我想不到钳制他的法子,短短半年,此人便在钜城将三十万将士训练地服服帖帖,对他敬敬佩有加,又在京中风生水起,上至权贵下至小吏无不与他熟识,且京中暗线受他领导多年,这样的人我如何放心?早杀早绝后患。”
湛洵哈哈大笑,“凞儿,好!这才是帝王做派。对帝王而言,没有对错,只有一言九鼎。对臣民而言,你说的话你做的事,那就是天道,就必须是对的。不过,你心里一定要清楚明白对错是非。仙柔,你也要帮她清醒头脑,别惯着她。不过,”她也正色道:“钜城一带受北狄□□多年,百姓对其恨之入骨,你让一个北狄人治理钜城,艰难可想而知。那慕中原要真是大才,还则罢了,否则非得生变不可。你既知定昌稳固便不怕权重反叛,那你为何不留着武师德治理钜城?正可人尽其用。等钜城安定,你再杀他岂不妙哉。皇帝杀人,明的暗的,阴的阳的,随你手段。何必急于一时。”
“好了好了,一家人好不容易见面,别再训斥了。她们也累了。先让她们休息吧。”即墨瑶见女儿很是羞愧,忙截了湛洵的话。
湛洵也看出小两口的疲倦,但还是忍不住道:“孙达理之流,你有何打算?”
湛凞想了下,“明日朝堂之上,”话才说出口,湛洵打断她,“凞儿,天家无私事啊,董家定要拿这点做文章。你急着处置他们,岂不叫天下人说你心胸狭隘。这几天我们一家子好好聚聚,先让你的臣子们去互斗吧,等斗出了结果,合你意的你就准奏,不合你意的,你再让他们继续斗。记住,臣子们斗得越凶,你这皇帝做的越舒坦。”
湛凞笑道:“女儿明白了。这几日我就做个不上朝的‘昏君’。”
湛洵也笑了,“我们先回去,晚上你陪我好好喝一杯。”说罢,和即墨姐妹起身走了,才到殿门,就听婴儿大哭一声,接着湛凞惊呼出来,“天啊,母后别走,这孩子怎么非要抱着才能睡?”
湛洵笑骂道:“活该,自己的女儿自己受着,当初你没少折腾我和你母后。”
转眼到了晚膳,湛凞下旨,孙达理一案关系重大,先交内阁处置。并以向太后进孝道为由,停朝十日。随后她便和湛洵痛饮起来,听说母亲们此一去再不会回来了,不由失声痛哭,好半天才在母亲们的安慰中昏昏沉沉睡去。其后几日,一家子其乐融融,好不快活。湛凞除了睡觉,一刻也不离母亲们,像孩子一样粘人的很。后宫中人因皇上心情大好,个个面上一片祥和。
而此刻内阁中却吵翻了。原本内阁之中董家父子势力占优,现在董桦一病,严谦又被下了大狱,工部尚书即便以前和董家有瓜葛,这时也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马强根本不闻不问,祁淮冠则是落井下石。如此一来,郭桢和王功名便能轻易地对付董平。董平是一肚子苦水,在京中他们董家的势力算是完了,但在外省,尤其是豫平,他的党羽还是有实权的,保孙达理之流是做给这些人看的,否则岂不让人寒心。所以他只能死咬着“天家无私事”,用“办案失察”的罪名替孙达理等人开脱。郭桢是明白皇上心思,一心要用“大不敬”这十恶之条治罪。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董平原以为能抵挡一阵,哪想朝中要求严惩孙达理等人的折子如雪片般递了上来,皇上一概不管,全交由内阁。也是,当官的最明白的道理就是“圆滑”,形势已然如此,再看不出皇帝的心,这官也不要当了。大势所趋之下,郭桢撇下董平,联名大部分臣子顺势而为,定了孙达理等人“大不敬”之罪,按律满门炒斩。
董平闻信,急急赶去内阁。宫门外正巧碰上了等着父亲的马志洁,他本不欲理会,却在一错身听到马志洁似乎自言自语地轻声道:“六部之中户、吏、兵为重,可刑部也是极为重要,严谦倒台,也不知谁能接替?”
董平心中一动,他一时心急竟糊涂了,他一味出头,若惹得皇上将他平调至同级的刑部,他还不好说什么。没了实权,保住了人心,这还有何用,他的党羽也再不会听他的。他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瞧着马志洁,暗自感慨,此子比他儿子强多了。他长叹一声,转身回府了。
九月十三,联名的折子送到了湛凞的手中。湛凞这几日过得十分暖心,殿中,即墨瑶和即墨琬坐在床边正叮嘱闵仙柔,特别提到产后三月不准行房。直说的闵仙柔面红耳赤。湛洵笑容灿烂地抱着孙女来回哄着,若是外人看到一个宫女如此放肆必会诧异,但清漪宫内已经全部换成了知情的心腹。为了方便见到孙女,湛洵夫妇和即墨琬并没有住到湛凞为她们准备的寿仁宫,而是就住在了清漪宫中。
湛凞自然欢喜,拿着折子笑意盈盈看着这场景,问湛洵道:“母亲,郭桢的折子十分和我意,您看这事如何处置?”见湛洵没有理她,她明白这是母亲在告诉她,她已是皇帝,必须自个拿主意,所以她接着又道:“我原意是想将董氏尽数铲除,可如此一来只能砍了他的臂膀。我想去天牢见见孙达理,他是董氏的心腹,若能说服他指证董氏,董氏的末日就到了。”
“董桦行事老练,他既然能让孙达理成为心腹,便是算准了此人不会背叛自己。”湛洵道:“你此去恐怕没有收获。”
“母亲放心,女儿心中有数。即使不能让董氏倒台,我也要让他再不成威胁。”湛凞自信道。当晚,湛凞悄然来到了天牢。
因被上面严令过,牢头将孙达理单独关押在一处。也许是自知不能活命,这孙达理倒没有像严谦等人一样痛哭喊冤,表现得十分平静。今晚他见进来的人不似狱卒,心里还猜测是哪位大人物能进天牢来看他?反正他是不指望董家了。
有人搬来圆凳放在狱门外,又反复擦拭干净,才低头退下。随后进来一人,让孙达理瞪大了眼愣怔了,在旁人的提醒下他赶紧跪下,“罪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湛凞坐下轻松笑道:“你倒是有些荣辱不惊的派头,不愧是董桦看中的人。”
孙达理万万没想到皇上能来,更没想到皇上的语气是如此轻松,不像是问罪,倒像是君臣间和睦闲聊一般。他也放开了心怀,笑道:“罪臣本是寒门士子,早年间上京赶考,因没有钱财送礼几度落第,最后一次家当散尽,只能流落在京。百无一用是书生,罪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里也讨不到活路。那年冬罪臣又冷又饿,昏死在太师府门前。要不是老太师相救,哪有今日的孙达理。算算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湛凞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朕见你也不是蠢钝之人,料想这等愚不可及的计策也不是你谋划的。你为报答救命之恩,竟能为董家做到如此地步,可叹啊。朕猜你一定是反复劝解过董世杰,可惜他就是不听,是也不是?朕告诉你,这条蠢计真正幕后主使者是闵煜。这董家早跟闵煜勾结上了。你对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却对你多有防备。前些时日,朕不在京中,他们想和闵煜里应外合趁机谋逆。成了,与你无关,败了,你要受其牵连。朕就是不明白,你尚且不说了,这严谦之流都是势利小人,怎么也会做冒着此风险?”
孙达理怔了好一会,才苦笑出声,“太师豢养死士,罪臣也是知道的。唉,死士不过是做些暗杀使坏的阴谋,哪里能靠着他们成就大业?想必是皇上连番打击让太师失了冷静,做出糊涂之举。奇异的是,培训死士极费钱财,又要遮掩不为人所知,罪臣猜测太师最多也不过豢养千百人而已,如何敢在戒备森严的京中谋逆?望皇上解惑。”
“朕为何连番打击董桦?还不是董桦一开始就算计朕?孙达理啊孙达理,不怪乎董桦器重你,听你这番话,连朕都起了惜才之心。”湛凞毫不隐瞒,将闵仙柔的谋划说了一遍。
孙达理大笑道:“一千余死士,即便以一敌十,又能如何?罪臣不相信皇上在京中没有死士暗卫,这局布得精妙,将局中之人的心思拿捏地极其准确,无论太师反还是不反,结局都是一样。太师是心有不甘啊。罪臣等一心揣摩着皇上的用意,却没曾想过娘娘。天亡董氏啊。娘娘真是奇女子,罪臣拜服。”说着,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湛凞冷笑道:“俗人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真心敬佩皇贵妃,可见你倒是有些胸怀。不像董世杰之流,对朕的皇贵妃一直存着龌龊觊觎之心。”
孙达理叹道:“竖子不足以谋。罪臣三番四次劝说其安分,他偏孤注一掷,拿着以往严谦等人的罪证相要挟。严谦他们在前晋时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而皇上对付前晋御林军、戍京军的手段又让他们胆寒。他们也只能乖乖就范。罪臣原以为董世杰是为太师报仇才急不可耐,却不想此人骨子里不过是声色犬马的纨绔而已。想必太师会出如此昏招,也和他成日间挑拨有关。”
湛凞道:“严谦等人也不是全然听他摆布,将你拉下水,又逼你强出头,他们躲在后面,一旦形势不对,立刻服软。朕也只能治他们个渎职失察之罪。”
孙达理苦涩道:“罪臣何尝不知他们的打算。罪臣不出面,严谦他们也有理由推辞。可董世杰苦苦相逼,太师又对罪臣有恩,罪臣还能如何?只是罪臣万万没想到皇贵妃所怀真是龙嗣。”
“龙嗣确实朕的骨血。朕不瞒你,史书上说晋高祖和朕的先祖情同手足,那是糊弄世人的。其实晋高祖对先祖十分猜忌,回端地前,赐了毒酒绝了先祖生育之力,又下旨‘非亲生血脉者不得继承王位’,这也是每代世子降生,晋帝必会派人滴血验身的原由。好在天佑先祖,在雪山中有一神奇族群,能借助神力繁衍而无需阴阳和合。只是此法的后果便是一脉单传。”湛凞站起道:“世上玄奇之事多不胜数,若是其他士族有此神遇,你们必当鼎力膜拜,偏对朕极尽污蔑。你扪心自问,这其中可有私心祸心?你好自为之吧。”
见皇上要走,孙达理不解地问:“皇上夜探罪臣,不是想让罪臣指证董家?”
湛凞轻笑道:“你开始便说了董桦对你的救命之恩,不就是想堵上朕的嘴吗?孙达理,你这是顾小恩而忘大义啊。豫平,天下之粮仓,本该是富庶之地,可百姓是如何过活的?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可怜那田汉光,花甲老人不能颐养天年,却辛劳上京赶考,为得哪般?就是想除去董氏这巨蠹。你为虎作伥害得多少寒士如你当初一般绝望无助,你其心何忍!朕自登基以来勤勉政事,不敢懈怠半分。在天下人眼中,朕比闵踆强上千百倍!偏偏在你们眼中,在私心作祟之下,只看到朕是个女子,只一味瞧不起朕女子身份,却看不到朕想要国泰民安的决心!你们老是以皇贵妃以前的身份挑事,你们自己何尝不是前晋的臣子。朕何尝嫌弃过你们?只要对朕忠心,对民尽心,朕一样重用。那李朗,闵踆如何防范于他,你不是不知。而朕呢?将他家眷送还,依然让他手握重兵。慕中原,北狄人啊,朕钦点为状元,让他治理钜城,何曾疑过他?唉,朕的苦心,对你们这些只为私利的人是白费了。你不要用小人之心来揣度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来看你,不是想借你打击董党,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悔过之心,还要告诉你,你罪无可赦,但朕不忍你全家受牵连,朕不杀他们,会将他们流放。唉,朕很失望。朕就不明白,你们为何不愿和朕君臣一心,不愿意天下大治百姓安乐?”
湛凞不再逗留,转身而去,只听耳边传来孙达理的悲情高喊,“皇上胸襟广大,圣明仁慈,必可开辟中天之世。罪臣福薄,无缘得见,只期望来世能做个盛世贤臣。”
湛凞嘴角微翘,得意万分,回到清漪宫,又复述一遍,道:“最迟明日,必有消息。”
闵仙柔只是一笑,湛洵却道:“恐怕不能如你意。”
果不其然,一大清早,湛凞接到上报,孙达理狱中撞墙自尽,留下一份请罪折子,其中详细记载了所有董氏党羽的罪行,只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揭露董家的所为,反而将主使的罪名揽上身。
湛凞有些懊恼,将折子递给闵仙柔。闵仙柔看罢笑道:“这样也好,斩去了爪牙,董氏也就不足为患。况且我们还有董姝韵这个棋子,想要董家倒台易如反掌,只是我们还要借董姝韵之手做些文章,不必急于一时。”
湛凞点头称“善”。给皇后安个罪名,那皇后的娘家人也脱不了干系。以往董家势力盘根错节,她想借着给皇后安个罪名除去董家都不能。现在若董氏党羽一除,掀翻董家太容易不过。先留着董家当看猴戏也好,只是便宜了那董世杰。她顿时心情大好,搂着仙仙,逗着孩儿,“你说的做文章是不是借董姝韵的手将宫中那两个烦人的妃子除去?”
闵仙柔调侃道:“怎么,你舍不得?”
“我只是担心那董姝韵不会真心听命于你。若是不成,尽早除去才好。”
“若她不是真心,如何劝说了她堂姐上殿作证?你江山一稳,往后宫送人的会更多,难道你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借皇后的手替你挡些烂桃花,旁人只会将矛头指向董家,我也少烦些心。”
“不错,将来你成为我真正的皇后,天下人也不会用善妒来挑剔你了。”湛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把那些在豫平的董党罪行交给朱文去办,豫平一定,我这江山真正无忧矣。等国库充盈后,我就该收拾闵煜了。至于京中董党,还是交予新任的刑部尚书为好。董平已不足为虑。我让马强平调过去。都是尚书,同级官员,朝臣也不好说什么。”
“甚好。也可借此打压下马志洁。”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午膳时,湛凞一家人其乐融融。刚放下碗筷,卫绪的折子就到了。湛凞看了看道:“仙仙所料不错。闵煜的暗点找到了,在离京城南面三十里的一处叫广元县的地方。那里有个大户许氏,据说最爱珍奇兽禽,家里也有养些好成色的鸽子。卫绪派人监视却没找到证据。也亏得卫绪是死板的,硬是不撤人,到底给他逮住了。原来这人在附近茶山上有座茶园,他总是悄然将信鸽交给扮成茶农的亲信,趁着夜色在山上放飞信鸽。他自己接到闵煜指令进京去接头。不过这人倒也硬气,怎么用刑都不说京中的暗点在哪儿。”
闵仙柔道:“京中的暗线必是出在我们的人身上,如今大局已定,这人必会蛰伏一段时日,慢慢查吧。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这许氏无用了,杀了吧。”湛凞才对子端命令道,范赫、李朗、赵岩的折子一起到了。
“母亲从来没说过,做皇帝这么不省心。”湛凞粗粗浏览了下,笑道:“闵煜终于死心退兵了。亢藏金病逝了,传位给他最喜爱的十七子亢平南,其他儿子当然不服,为了大位闹得不可开交。李朗请旨,趁着北狄内乱一举攻入王庭。”
“那你的意思如何?”湛洵茗茶笑望着女儿。
“夺嫡最为惨烈,我大军一进攻反而会他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不如让李朗暗中相助弱势一方,长久斗下去才对我有利。”湛凞突笑道:“范赫的折子上得有趣,我都回京这么些天了,他的请罪折才到,可见这家伙反心已显。”
湛凞猜得分毫不差。自从定昌被占、守将被杀,范赫就窝着火无处发泄,眼见着定昌夺不回而皇上还下旨申饬他,他心里翻江倒海的悔啊,当初就应该和闵煜一道反了才好。他甚至想干脆扯起大旗自立,和闵煜南北呼应。但过些日子,他冷静下来又细想想,他和闵煜隔着千山万水如何呼应?闵煜要是能主,早打到京城了。皇上敢如此对他,那是有恃无恐啊。真要反了,李朗从怒目关出兵攻他的近乡关,姓马的从定昌出兵攻他的下风城,凭他这点人马分兵抗敌,危矣。以前也许还有投靠北狄的出路,现在北狄内乱严重,哪会顾上他?无奈之下,招来心腹商议了好些天,终于决定面上对皇帝服软,内里暗中扩军备战。哪知折子才上来,皇上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湛洵百分满意女儿的表现,笑道:“对大端而言,北狄才是心腹大患,如今嘛,自然不足为虑但也不可不防。范赫、闵煜都是疥癣之疾,疥癣嘛,伤不了根本,但你若不从根上治好,它还会反复让你瘙痒难耐。所以你不必心急解决,一定要从长远打算,务要将其连根拔除。”
“女儿明白。那范赫他想抗衡朝廷,必要征兵扩军。武威郡穷困弹丸之地,他一味的穷兵黩武,必会激起民恨,到时我只要顺应民意,一战可定。那闵煜可就有些棘手了,南方富庶啊。”
湛洵笑道:“天下有能者居之!孟阳之地再如何富庶,有闵煜那等庸主,也不足为患。你现在缺得是剑指四方的‘利刃’。李朗、马老将军都守着要地不能动弹。赵岩善于做‘盾’,不善做‘矛’。若是赵岩守着钜城,你那招瞒天过海便不管用了。他是绝不会冒险行事的。如今先勤修内政,人才嘛,慢慢寻吧。”
“母亲也太小瞧女儿了,女儿用得何止这一计。”湛凞自信笑道:“五至十年间,我必灭闵煜、范赫。对了,明日女儿要上朝,不能陪着母亲和娘亲了。孙达理死了,要对朝臣有所交代。他生前留下的折子正好治严谦等人的罪,这事不能再拖了。”湛洵也是赞同。
因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主官都被下狱,案子一时没人来审,所以大部分臣子都翘首等着皇帝任命新的人选,唯有董平忧心。没想到皇上在将孙达理的折子公示后,便借口马志洁在刑部没有尽到督察之责,将他连降三级,到礼部任了个郎中之职。随后严厉斥责马强教子不严,让他转任刑部尚书总审此案,戴罪立功。又将顺天府尹撤职查办,任命王功名接替户部尚书。至于其他空缺,命内阁商议后上报。
一番处置下来,董平疑惑万分,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马家父子,心生同病相怜之感,暗想等风头过了,一定要和马家父子好好畅谈一番,也许这正是两家结盟之机。马强此时顾不上苦涩,盘算着如何审案。由于孙达理详细揭露严谦等人的恶行,这案子其实很好审,只是皇上要的判决是什么,他还要小心揣摩。反复思量后,他选了个稳妥的刑量,判严谦等人渎职失察,杀人掠夺强抢等重罪,斩立决,家产充公。判孙达理大不敬之罪,因其自尽前悔过揭发指证,故而轻判其满门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在九月十七日他上了这道折子,忐忑地等着皇上的批示。等得了准奏的确信后,一颗心才安稳。他是多怕皇上再借口判案不利将他马家打压到绝境。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九月二十日傍晚,在万般不舍的心情下,湛凞微服悄然在西华门送别了母亲们和姨娘,她望着远去的马车,思绪万千,几年前,她就在这时辰和仙仙一同进入京城的,那时和现在,物是人非啊。她突然觉得好笑,难道自己老了,竟开始回忆以往了。不,她不老,她有时间有精力去实现抱负,等将来天下大治,孩儿也长大成才,她和仙仙就去寻母亲们。想到这,她立时命令暗卫道:“戌葭、亥腊,你们送父皇母后回栖梧山后再回来。午瓜,公主的安全就交由你了。”上马时,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壮观,让人夺目。湛凞静静欣赏了一会,拨马回城。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