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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又廷没想明白，怎么一转眼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追着喊哥哥的小萝卜头就突然比自己还高了呢？
二十年时光像水一样流过，居然悄无声息。
第一次见林更新的时候，这家伙才两岁。
小小一个粉团子，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衬衫小西短，像个小绅士，却连路都走不稳。跟在后面跑得急了扑地就是一跤，自己坐起来，懵了几秒钟，小嘴一咧，哇一声哭出来。
哭声震天响。
爸爸提前就关照过他，又廷，过几天你会多一个妈妈和一个弟弟。答应爸爸，和他们好好相处，好吗？
彼时赵又廷已经六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生母只在照片上见过，据说是难产去世的。没见过面，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父亲要再娶，并非坏事。
他抬头懂事道，我知道的，爸爸。
从此家里的就热闹起来。
赵又廷把自己手里的玩具递给看上去怯怯的林更新，心想，多一个弟弟，其实也不是什么糟糕事。
尤其一个圆扁任搓的弟弟。
赵又廷偶尔会故意坏心眼的抢了林更新的糖，看他含着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
赵又廷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看这家伙哭真是超好玩的。
2
两人童年的记忆里，大部分都是美好的。
也会小打小闹，不过多数时间里，总是有一个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小尾巴跟在赵又廷后面，红扑扑的脸蛋儿，走路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满口袋的透明糖纸，时不时翻出来剥一颗吃。
喊着哥哥哥哥的跑过来，把舔过的棒棒糖递给赵又廷。
笑得像个小天使，说，又廷哥哥，草莓味的好好吃。
赵又廷就着他的手啊呜一口吞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咬碎了。完了把棒子一抽，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赵又廷得意的咧嘴一笑。
林更新睁大眼睛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棒棒糖，眼泪在眼睛里直打滚，嘴角一点点往下拉，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赵又廷哈哈笑起来，凑过去捧了林更新的脸，把嘴里的糖分一半过去。
小孩子嘴唇软软像花瓣。
这是赵又廷第一次亲另一个人。
甜的。
草莓味的。
3
父母那场车祸消息传来时是赵又廷接的电话，那边声音着急，是赵家？
赵又廷已经十七八岁，很是沉着冷静的回答，是的，你找谁？
一切都是意外，两人开车去学校接林更新的路上遭遇巴士翻车，纯属殃及无辜。
巴士侧翻的时候正压在他们家的车上，两人都是当场死亡。
医生说，他们没有吃什么苦。
仿佛这样说就会让别人好受一些一样。
赵又廷打电话去林更新的学校，冷静的一字一句教他，小新，爸爸妈妈不去接你了，你今天要自己打车回来。不要紧，到家了哥哥替你付钱。自己东西都要看好，别掉了。没事，等回家了跟你说。路上小心。
赵又廷觉得自己理智的不可思议。
思维和躯体分开，冷静和悲伤分开。
可是却不得不如此。他还有人要照顾，如何能崩溃。
对于林更新而言，自己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葬礼是亲戚帮忙操办的。
两兄弟穿着一身的黑色，一直站在门口对所有人鞠躬，说谢谢。
阴天，所有人的脸看上去灰沉沉，大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孩子还那么小，真可怜。」「不知道以后他们要怎么办。」「太惨了。」
赵又廷听着，面无表情。
葬礼结束以后赵又廷拿到保险公司给的支票，许多许多个零。
可是对他而言，一切都很茫然。
未来戛然而止，不知如何前行。
林更新凑过去抱住他，抬着满是泪痕的脸低低的唤他，哥哥，爸爸妈妈再也不回来了，不要我们了，是吗？
赵又廷看着他哭红的眼睛，突然拥紧他，一遍一遍的说着，小新，我在，还有我在。
还有我在，你别怕。
然后是冗长的争夺。
林家突然多了许多亲戚争相要来认领这个未成年的孩子，好在遗产上狠狠的分一杯羹。
赵又廷才刚刚成年，却拼了命也要把林更新留在自己身边。
谁也别想夺了他的弟弟去。
他的弟弟，他的小新。
林更新看着所有的陌生人对他伸出的手，惊恐摇头，一下躲到赵又廷背后，露出一双眼，脸色雪白。只会不停叫着，哥哥，哥哥，我不走，我不走。
赵又廷回身抱住他。
小新不走，和哥哥一起，好吗？
好。
从此相依为命。
4
之后有一段时间，赵又廷整晚整晚失眠。
清醒的瞪着眼睛，从天黑到天明。
身心俱毁，几乎崩溃。
他不懂，为何世界如此不公平。
一次又一次，夺走了他太多太多。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更新抱着枕头，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他说，哥哥，我做了噩梦。
赵又廷脸上线条柔和起来，拍拍身边床铺，说，来，哥哥陪你。
林更新钻过去，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会儿露出一双雪亮的眼，叫他，哥哥，一起睡。
那时候男孩子还没长开，小小一个缩在他身边，一下就能抱个满怀，又暖又软。
等赵又廷拍着林更新哄他睡着，自己也居然有了睡意。
赵又廷觉得，世界还算仁慈，夺走了他那么多，好歹还给他留了林更新。
弟弟。
他的弟弟。
他最疼最爱的弟弟。
赵又廷凑过去亲一亲他，嘴唇干涩。
咸的。
眼泪的味道。
5
尽管有保险金，可是那样庞大的数额，对于赵又廷这个刚刚成年的人来说，也是不知如何处理的棘手数字，何况那众多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许多自称亲戚朋友的人仍在虎视眈眈。
到底是困境逼人早熟。
赵又廷带着林更新卖了房子搬了家。
原来的大屋子对他们两个人而言太大了。
新家小小，两人住却正好。
新的环境带来新的氛围，时间冲刷悲伤，一切终将过去。
每月的银行利息已经够他们俩基本开销，偏离目标的生活终于继续，慢慢走上正规。
赵又廷甚至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开始学会那些曾经看来无比复杂的家务。
林更新倒是越发粘他，索性夜夜一起同床而眠。
两个少年抱在一起取暖，哪怕天空漆黑无星无月，却还有一盏床头灯，桔黄而温暖。
赵又廷收紧手臂抱住怀中人，觉得不思议，这是何等缘分，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可以这样相拥而眠。
林更新乱蓬蓬的头发蹭过他的面颊，睡眼惺忪看他，唤，哥，关灯，睡觉了。
赵又廷表情模糊，凑过去，终于只是吻他面颊。
啪一声，台灯熄灭。
剧烈的心跳和隐秘的心思都藏在黑夜里。
怎样都好，只要你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