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露透萧墙分外浓（2）（1 / 1）
下午，未时，书房。
太子与林慕清进去已经半个时辰了，一直守在门外的霜儿丝毫不敢越矩。她动弹不得，只得如一尊雕塑般静静矗立着。关于太子朝堂上的事，霜儿一直在避嫌，主要是不可以随意的干预，她从不失礼，周旋在偌大的后宫中，已经让霜儿身心俱疲。对于太子的政事，霜儿不想插手，除非太子被政事弄得焦头烂额，否则霜儿绝不过问，她是个没有野心的女人，许是从小优越的生活让她舍不下身段去做那些谄媚的事……
霜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今天午膳上的小插曲让她现在都还感到害怕，平时那么温文尔雅又贤惠的女人怎么总是要和自己的丈夫过不去呢？太子早已见怪不怪，也就是说太子与太傅认识的这些年，太傅夫妇一直就在争吵中过日子。霜儿确信这其中一定有故事，相欢知道太子所有的故事，连几天前刚公布的太子大婚都清楚，这位‘师娘’对太子的关心好像有些过头了。
她正自想着，相欢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相欢冲她招招手，霜儿忙走到她的身边，相欢和上次一样拉住了她的手，不容抗拒的让霜儿随她走，霜儿只觉得自己好像俎上之鱼，只能任人宰割……
相欢把霜儿领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寝室，可墙的四壁上竟然贴满了相欢姿态不一的画像，霜儿走近观赏才发现，落款竟都是“林慕清”三个字，整间屋的东侧，摆着一个书桌和一个书架，混着淡淡的墨香，竟像是一间书房而不是相欢的寝室，又是一阵疑惑，林慕清与相欢当着众人总是争吵，背地里却是一对神仙眷侣。相欢凝视着一幅幅画，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夫人，我真羡慕你！”霜儿由衷地说道：“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可我清楚你对东宫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我与太子，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故事你都知道，你也知道太子即将迎娶新的太子妃，可新娘不是我！夫人，我只想知道，你如同鬼魅一般活在太子和东宫之间，究竟有什么目的？”
相欢不再言语，她的嘴角漏出意思欣赏的微笑，如此犀利的言语让她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相欢扶着霜儿坐到了寝室里的一张软榻上，不由分说的解下了霜儿的上衣小褂，她自胸部以上的肌肤展露无遗，相欢拿过一只小瓷瓶，霜儿蓦地想起去安成外的那片小树林里她替太子挡的那一剑，如今她的锁骨上还留着一条狭长的疤痕，当初太子曾经给过她祛疤的药水，可是他并没有使用，如今面对着同样的境地，她二话不说，提起上衣，利落的整理好。
相欢有一丝吃惊，迅速问道：“我是好心，难道你不想把疤痕去掉吗？”
霜儿一丝苦笑挂满嘴角：“去掉又有什么用？留着它或许我还能记他的承诺！”
“保护太子固然重要，可你宁愿牺牲美丽换来的一切值得吗？”
“值得！”当霜儿斩钉截铁地说出值得二字时，相欢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她不知道相欢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见相欢的眼睛变成了两只泉眼，泪水不停地渗出，相欢的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一般，一股悲凉的洪流自她的心底喷涌而出，相欢撕心裂肺地喊道：“娘娘……您听见了吗……”
那喊叫惊动了林慕清和太子，二人急急赶到，相欢还在大声哭喊着。林慕清看着坐在地上的相欢，太子看着站立在旁的霜儿，四个人仿佛随着时间凝固。良久，林慕清疯了一般跑向相欢，紧紧地把她抱住，好像永远也不会分开。嘉轩和上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林慕清轻抚着想喊，安慰道：“相欢，娘娘一直知道，会有一个人对他好的！”
相欢又是一阵呜咽。许久，她喃喃道：“娘娘肯定会怪我，她说着世上只有我能对他最好！”太子听得仍旧糊里糊涂，霜儿却渐渐听出了眉目。
直到申时，相欢的情绪才渐渐稳定，林慕清把她放到榻上，随后招手与太子一同走出了房间。
相欢顾不得哭花的妆容，她叫过霜儿，霜儿对她也放下了心，遂走上前去与她交谈起来。
“不得不承认，你有好眼力！”相欢说道。霜儿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能凝眉暗蹙。
“如你所想，我的确是宫里出来的人！”相欢一阵无奈的笑：“想知道我的性子为什么这么刁钻古怪吗？”
霜儿诚实地点点头，天知道，这个秘密在她的心底一直折磨着她。现在，终于可以将谜底解开，霜儿心中忍不住地激动。
“假如你也在冷宫中呆上一年半载再被放出来，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子！”
霜儿心里“咚”的一下，仿佛坠入万丈深渊，‘冷宫’，一定是‘清凉阁’。种种猜测，加上相欢的这句话，霜儿心里更肯定了，她问道：“清凉阁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与太子又是怎样？”
问出了一系列的问题，霜儿顿觉心中舒畅，然而相欢微微一愣，眼前的女子对于当年的那件事并不是一无所知，然而后来的故事她却不甚了解。
“我十岁那年便跟了我家小姐，陪她一直到她进宫，封妃，生子，进冷宫。我本来早已心灰意冷，只想着陪主子了度余生。可是在冷宫两年以后，有一天晚上，我被众人拉了出去，任凭我与娘娘怎样哭喊都没有人可怜我们。是皇后派人把我接出了冷宫，她说这世上假如还有人愿意对太子好，那么那个人就是我，原来皇后为太子找了一个太傅，只是太傅心里是如何想的她拿不准。她以赐婚的名义把我指给了她。婚后，我们恩爱之极，我把皇后的疑心告诉了他，他为了保护我，让我在人前和他一起演戏，只是没想到这场戏一演竟演了二十年！”
霜儿为那段故事彻底沦陷，一个婢女为了主子的孩子，竟然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了，回首那些逝去的岁月，她到现在才想起再冷宫里已经呆了二十多年的淑妃，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竟然让淑妃去选择即使与儿子永不相认，也要让儿子登上那至尊之位。
“皇后让我知道东宫与太子所有的境地，只是为了让我安心地守护着太子，她不能杀我，因为她知道知道真相的人绝不止我一个。林慕清成了我的护身符，只要太子太傅不出事，我这个夫人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如果林慕清出了事，世人皆知我与林慕清不和，也会对我网开一面。当初的皇后料定我会为帮太子去监视林慕清，却没有料到有一天我会反过来算计她！”相欢的话里隐隐透着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霜儿心中叹道：“果真是宫女子！”宫女子的心计在相欢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冷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即使是神仙眷侣进去也得掉层皮，更何况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那么美好的时光献给了冷宫。变成如今这般，她也算是奇女子了。
“那太子知道他的生母是谁吗？”霜儿问道。
相欢低头叹道：“他知道他的生母不是皇后，而是另有其人，不过我没有告诉过他，只有这样，才能彻底保住我和慕清。”
霜儿不明白，摇摇头，相欢继续说道：“太子既知道他母亲不是皇后，而真正知道所有秘密的人与他又亲近的只有我一个。假如我死了，你说太子最先会怀疑谁对我暗下杀手？”
点拨至此，霜儿的脑海中闪过两个字：皇后。皇后假如杀死了相欢，那所有的秘密都会消失，但是却会引来太子的恨意，如果不杀相欢，将来太子顶多给淑妃一个虚位，名正言顺的太后只有辅佐太子登基的皇后一人。
一切疑窦已经解开，真相渐渐浮出水面。相欢这些年来在人前都在伪装，只有她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安宁的生活，这满屋的画作便是铁证。林慕清亦伟大，为了保护作为细作的妻子，为了教养徒弟，他牺牲了太多。曾经的他也曾叱咤政坛，太多的无奈让他隐退，即使心在草野，心境依旧清明。
“最后一次见娘娘，是我出嫁前夕，皇后恩准我再去见一面旧主子。皇后知道我会与娘娘说出一切，我也确实那么做了。娘娘交代我，以后在这世上，只有我才能对太子最好，可是我没想到，你出现了！”相欢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着泪花，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再让自己流泪，只能生生让泪流回心里。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而逝，围绕在这座行宫的主角各个愁云惨淡。唯有霜儿仍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安心地做晚饭时给相欢打着下手。奇怪的是，相欢对霜儿出奇的信任，她手把手地教霜儿如何给河豚去毒，如何烹调才更符合太子的口味。霜儿接受相欢的指导，这种事关生死的美味，让霜儿顿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
晚饭时，相欢隆重的介绍了霜儿做的河豚，虽然卖相差了点，可是口感已与相欢难分上下，太子惊诧地看过那道河豚，情不自禁地用筷子夹起河豚肉，霜儿却眼疾手快，先太子一步夹起了肉，太子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只能任霜儿去品尝，等到用完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后，霜儿才敢让太子继续用膳。
大家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吃饭，酒过三巡，相欢随便找了个由头又与林慕清吵了起来，已经知道真相的霜儿真正面对这一幕，心中顿觉心酸，本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却总是要这般刀剑相向。
霜儿端起饭碗，蒙头吃饭，对方的争吵依旧激烈。霜儿自强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柔弱的泪水如泉涌入碗中，一缕苦咸如同霜儿此时的心情，欲说还休。
良久，泪水越流越畅快，她突然不顾所以的站起，一个人伤心地跑向院外，太子见此情景，亦不由分说的去追霜儿，柱子也起身随太子而去。
餐厅里只剩下相欢和林慕清。二人久久不语，各自吃着碗中的饭，不再争吵。相欢突然觉得伤心，心理防线再度撕裂，林慕清蓦然放下碗筷，站起从相欢背后环住了她。相欢再也止不住，于哭声之中回应着林慕清的询问：
“这么早就告诉那闺女真相，你不怕太子出事？”
“她也是在深宫中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天的，我现在需要的是能有个人真心去爱护太子，其他的我什么也管不了了！”
“可太子知道真相与皇后挑明，那娘娘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你难道忘了皇后逼娘娘发下的毒誓了吗？”
“我怎敢忘记，娘娘如今受制于人，太子连他喜爱的人都不能拥有，甚至还要娶个眼线时刻在身边。假如那女子真的能对太子好，太子也不至于再遭受爱情的煎熬了……”
夫妻俩的一番催人泪下的谈话，众人不曾察觉。霜儿跑至郊外山林处，一时竟不知归路。此时的她心中因为刚才的狂奔已经不那么难受，如今困扰她的是怎样找到回去的路。这里荒无人烟，向人打听回去的路根本不可能，眼看着天色将要落下，唯有东边仿佛升起点点霓虹。霜儿突然想起，东边的灯火处应该是安都的城门，记得五年前进京时，她们走的就是这条路，如今要回行宫显然已经不可能，如今的她只希望行宫里的人不要因为一个婢女的失踪而阵脚大乱。
霜儿振作起来，艰难地向城门走去。
刚才还遥不可及的城门，此刻就在霜儿眼前了，今夜的安都不知有什么好事，格外热闹。霜儿刚要进门，只听背后一声马的嘶鸣声响起。霜儿心头一惊，随即转过头，一张眼熟却又并无印象的脸映入眼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