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是如旧人一梦还（上）（1 / 1）
眨眼四月份已经过半了，初夏凉风习习，微醺的暖流中让人想不起琐事，只是静静地享受这一切。霜儿支起窗子，让外面清新的气息传入屋内，满室之中全是初夏芳草花朵的气味，隐隐的好闻极了。
“霜儿姑娘，有人找！”霜儿朝太子看了一眼，见太子点头她才出了门。
夏夜的风即使一位宫女领着诗妍过来了。霜儿觉得奇怪，自从上一次在宁成院碰到诗研后，她便没敢再去看她，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在躲着她，她不想再去过问那之后的事情。
“霜儿。”诗妍瞧了一眼身边的宫女，霜儿自然明白，招呼着那宫女下去了。
“怎么了？”霜儿问完，只见诗妍紧张地拉着她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她的声音里全是恐惧：“霜儿，我完了……”
霜儿此时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诗妍已经带了哭腔道：“霜儿，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该不会是……”
诗妍这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霜儿又岂会不知？霜儿闻言震惊的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诗妍受宠的事情就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出了这事可如何是好？霜儿也有些慌乱道：“诗妍，现在还不能确定，要不找个太医看看？”
诗妍对这事忌讳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霜儿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地步她也只能找英姑姑帮忙了。
化掉的烛泪随着深夜缓缓流下，凝固在蜡烛身上的一瞬间，众人都忍不住叹起了气。英姑姑懂得些玄黄之术的，想当初在蒙燕山就是她调理好了霜儿的身体。
再确认诗研确实有了一月半的身孕后，英姑姑终于经受不住霜儿的软磨硬泡，她以答应帮诗研为由，让霜儿赶紧回去。英姑姑看见霜儿离去，这才挑起灯笼往陛下的寝宫走去。
当英姑姑缓缓步入乾和殿的时候，四周正在忙着的宫女太监顿时惊了。确实，英姑姑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踏进乾和殿了。往常，除了琦香阁和宁成院，英姑姑最常来的就是乾和殿，只是自打玉妃死后，英姑姑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里。
英姑姑朝乾和殿的值官点了一下头，那值官走上前来听她说道：“我找柴公公，麻烦你叫他出来。”不一会，那位柴公公走了出来，看到是英姑姑，不禁加快了步子。
“英儿，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
英姑姑与他并不陌生，匆忙拉过柴公公,言辞之中更多了几分忧急：“今年惊蛰那天晚上，你知道陛下在哪里过的夜吗？”
柴公公奇怪的盯着英姑姑，一只手又伸到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翻了几页，突然，柴公公猛的抬起了头惊声道：“英儿，这人怎么是你宁成院的啊！对方的不可思议，在英姑姑看来却正是机会，英姑姑索性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了柴公公。
“外头是谁呀？”乾和正殿里传来了声音，是陛下。英姑姑镇静地看着柴公公，柴公公拉过英姑姑的手，给了她一份安心。
英姑姑随着柴公公走进了内殿，她来到陛下的书桌前缓缓跪道：“奴婢柳英给陛下请安！”
陛下放下书，见是英姑姑，不免有些意外，毕竟有些日子没见眼前之人了，他笑说道：“英姑姑，你可是许久没来朕的寝宫了！”说完起身上前扶起了英姑姑。
待英姑姑站定后，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柴公公仿佛感觉到了她的难为情，为帮英姑姑解围，柴公公假装不适咳嗽了起来。
陛下注意到柴公公，便回过头盯着他。看见陛下回转，柴公公才说了起来：“英姑姑是有事来求陛下。”
陛下轻轻地‘哦’道，一时间来了兴趣，只听老柴继续说道：“今年惊蛰，陛下宠幸了一名叫诗妍的宫女，正巧，她是英姑姑院子里的。时隔两个月那女子有了身孕，英姑姑正愁不知该怎样跟陛下说呢！”
听完，陛下半晌没有说话，这是玉妃死后，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不知是喜是忧，只能回过头去英姑姑的神情。
英姑姑沉静片刻说道：“回避下。那女子也着实不易，肚子里的骨血终归是陛下的龙脉，还望陛下明鉴！”
听她说完这些，陛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无所谓宫中再添一个人，于是直接走到书桌面前拿起朱笔，摊起一本昭命册，写下了册封的圣旨，一道圣旨定下了女子的一生，而他做起来再简单不过，英姑姑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面上却还是保持着那股庄重。完事后，陛下拿起昭命册吩咐道：“送去交泰殿，交皇后盖上凤玺后发出去。”
就这样，诗妍终于在后宫中有了名分，也算是立住了脚跟。第二天，当昭命册传下的时候，诗妍哭的格外上心。她在同自己的过去告别，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或许会在三十岁之前放出宫，然后和朝思暮想的人成婚。只是如今，所有的幻想全部化为泡影，因为自己的身份，也许往后都不能再出宫，甚至都不能再奢望得到陛下的恩宠，只能守着那孩子度过自己的一生。然而，真的是命运捉弄，此时的诗妍绝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比所有的宫中女人都幸运，成为后宫的又一个女主人。
诗妍受封以后从宁成院搬进了定香阁，英姑姑也重新跟定了主子，随着她一起住进了琦香阁，玉妃生前没有子女，这让英姑姑对诗研的这个孩子看的极重，正是这样，也让霜儿放定了心。
在宫中的日子不觉间过得飞快，有时想起安成心中还是会时不时的记挂着，玉家虽然已经没落，可原来玉家的老人们又过的如何，他们有没有受到玉家的牵连，还是另投他人……霜儿不敢让自己肆无忌惮地担心着一切，只能通过忙碌的琐事让她疲劳到极点，然后没有功夫让自己多想。
深夜时分，东宫的灯光刚一灭，前院的一骑快马扰乱了后宫的宁静。东宫寝宫，今夜是霜儿值夜，她听到前院有响动赶忙起身。
“八百里安成加急！到！”霜儿努力听清，当她听见是安成的消息的时候，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她匆忙间穿好衣服，拿着烛台来到了太子寝室。
“什么事情这么乱？”看见霜儿进屋，太子问道。
“回太子，是安成急报。这么晚了，准是有事！”说罢，太子接过霜儿递过的衣服收拾了起来。片刻，东宫灯火通明，比起以往的御书房，今夜多了一张安成的地图……
安成知府算枚来报，自去年开始，安成百姓纷纷投靠安成最大的绿林山寨---伏霜寨。大部分商业不得不停止，这对宣仪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安成是宣仪最重要的商业要塞，它既是宣仪的商业门户，又是沟通欧洲的重要码头。安成百姓如果确实造反，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自打接到奏报，太子就不停地宣召大臣进宫，整整一夜都没有停下。晨曦时分，太子草草睡了一会，只是心中装着国事也难以入睡，大约休息了两刻，太子突然惊醒，接着叫过柱子来到了书桌前。他提起笔，匆忙地写下了一封信。
“柱子，用不了多久，我会亲往安成。你带着信先去济南，务必找到杨二爷，然后带他同去安成，我会在安成和你们接应。”
柱子看着太子信任的目光，突然严肃的跪下：“奴才遵旨！”说罢，便要离去。临走前，太子交代柱子，如果先到安成，定要先把事情查清。早朝散后，太子匆匆回宫。说是要亲往安成，去解安成之围。一接到消息，霜儿简直兴奋的要命，在宫中已经将近一年，还从未出过京，想来就让人激动。
霜儿正在收拾着太子的行装，不想外面竟有人找她。她从屋里走出来，竟是英姑姑。英姑姑一下子抓住了霜儿，她已经知道了安成的消息。只是有些事她必须要提醒一下她。
“霜儿，此次去安成凶多吉少，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多保重”！
“姑姑，这么长时间了终于还能回去，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霜儿虽知此次艰难，却还是忍不住宽慰道。
英姑姑还是不放心，拉着她的手叮咛道：“霜儿，这次回安成你肯定会发现一些秘密，但是千万要妥善处置。安成毕竟离皇都偏远一些。玉府之祸牵连甚广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再添一把火啊！”
这想法与霜儿是一致的，太子本来就已经够烦了，如果再因为安成的事情让他费神，她心里也会不安。
送走英姑姑，霜儿感觉心中舒服了很多。帮太子整理完行李，已是午时。太子着人订好了行程，明天一早就要出发。霜儿拿了几件衣服，又给家人上了几柱香方睡去。
第二天清晨，霜儿早早醒来。服侍太子整理好一切，马车已经在外等候，陛下皇后送太子到宫门，陛下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让一行人上路。
为了掩人耳目，太子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和数十名侍卫。本来霜儿是担心的，只是后来，太子忍不住告诉她，柱子去请的杨二爷可是不简单，有他足矣！
霜儿这一路上心事重重，一半是因为安成的事情，一半是因为善攻玉。当初本以为只要去宫里找到姐姐，就能把冤情公之于世，却没想到姐姐竟然选择了放弃生命。善攻玉更是为了帮助自己，不惜刺杀贪官，可惜一代易容大师就这样陨落。
其实安成的事情，霜儿能够猜到几分，单看算枚如何对待玉府，就知道此人心胸如何，安成在他手中又岂能安宁。安成人口奇多，如果不是以前玉府开租，想要养活安成这么多的人确实是个问题。算枚连同欧阳鸿整垮玉府，为的不就是能在安成呼风唤雨，只是若一个官员没有把民生放在第一位，地方上又岂能安生。
这一路上，霜儿想着要办的事情显得心事重重，等到了第五天傍晚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蒙燕山。她心中藏着事。便向太子建议在山上的客栈借宿一宿，太子竟然答应了。
慢慢进入夏天，山上的夜晚湿气格外重，霜儿却顾不得这些，待众人都睡下后，她提着一个篮子走出了卧房。今夜她要去看望那位已故的朋友。
当初因为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冒充太子笔迹写下了准许善攻玉尸体迁回蒙燕山的昭命，所以善攻玉的坟茔就在蒙燕山上。霜儿白天时询问了一位老妇，所以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善攻玉的坟茔。
霜儿拿出篮子里的酒水和供品整齐的摆放在墓碑前，焚上香，她点着了准备好的纸钱。霜儿虽不深信神鬼之道，但是现在她需要有个机会控诉一下心中的愁怨。
霜儿拿出了两个杯子都斟满酒，她把其中一只杯子里的酒倒在了地上。而另一杯，她一仰头一饮而尽。
“我本以为今生还有机会再与你在月色下畅谈，却不想那一夜竟成永别。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走上那么一条不归路，早知道会连累你丢了性命，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入宫。”
霜儿又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她希望杯中的酒可以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楚。
“你帮助我去刺杀算枚，却白白的丢了性命。如果你再等一些日子，太子就会去安成惩罚那个恶人了，阴差阳错却让我后悔终生！”说至此，霜儿已经哭坏了，她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仿佛泉涌般冒也冒不完。
“善大哥，我终究要辜负你了……”如此简短的话让霜儿说来全是血泪，她感激善攻玉对她做的一切，却无法再接受一个亡人的感情，她和善攻玉的感情尽于此夜，她把心重新收回不再轻易交托……
又说了许久，霜儿也略有了些许醉意。眼见着月亮渐渐西沉，霜儿端庄地跪在了善攻玉的坟前最后说道：“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是家仇未报，我仍要替我全家人谢谢你！”
脸上早已布满泪痕，霜儿拿出手帕擦拭着泪水，她缓缓的起身，静静的消失在月色中。因为哭了许久，脸色一直没有恢复，直到行至行在前，霜儿仍觉得眼角酸痛，只是门口仿佛倚着一个人，看那人的背影像极了太子，霜儿紧走几步上前，那人正是太子。
“这么晚做什么去了”？太子仿佛有些生气更多的还是关心。
“睡不着，出去走了走”。霜儿在敷衍着。
“是去上坟了吧？”太子看了一眼霜儿手中的篮子。霜儿亦微微侧目，看来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太子。
霜儿点点头：“这是我入宫以后第一次出宫，不替他烧些香我会过意不去的。”
看着霜儿那为难的目光，太子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事好像一些大石头压在心里，而太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过去这么久他却还记得。
“我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曾经说过你与善攻玉非同寻常。不过那时候被英姑姑打断了，我很想知道当时你想说什么”。
霜儿一下子低下了头，她猛然想起了那件事，那天她差一点说出的那个词或许是她一生的痛，如果这辈子没有机会再出宫或者嫁人，她心甘情愿为他守一辈子。然而现在霜儿面临的问题是，她该如何回答太子的话，也许现在她只要和盘托出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实在不想这个时候给太子添麻烦。
“我本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环，可是后来主家不知为何遭了灭顶之灾，正是主家全部入狱之后认识了善攻玉，他带我回了蒙燕山，可是后来我的姑姑把我带进了宫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所以刚进宫听到善攻玉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我才会不顾一切甚至不惜牺牲性命都要保他全尸。”想起那些过往，霜儿感觉那些事情就在昨天。言罢，她早已泣不成声。
看着霜儿伤心的模样，太子说出了自己的初衷：“其实，当初对那件事情那么生气，只是因为你擅作决定。如果让我去下那个圣旨，我也会选择就他一命的。因为……”这个原因太子说不出来，因为对玉母妃的牵挂，所以他想放过一具尸体。
两个人心中的最后一丝郁结在这个夜晚悄然而逝，霜儿的一念情深让太子终于对她刮目相看。作为一个男人，他可以感受到霜儿和善攻玉不为人知的感情，在霜儿作为他下属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渐渐了解出霜儿的为人，她就像一股和煦的春风刮进他腐烂的内心，让他重拾希望，看着她失落他也会不自觉的难过起来。正是这各有所思的一夜，让霜儿开始真正在乎起东宫，一荣俱荣，她就像守护玉家一样把东宫的一切放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