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烟雨何能寄香花（1 / 1）
梅倩揉了揉她疼痛欲裂的脑袋，再也睡不过去了。她一向怕热，又是这样潮湿的环境，即使耐性再好的人也难以承受，更别提她这个千金小姐，然而这样头痛到醒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既然睡不过去，梅倩索性坐了起来，抬头便是一个铁窗，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进来，使得整个牢房都亮堂堂的。这是她被关进这座牢房的第十一天了，父母的轻鼾声透着墙壁轻轻地传过来，她忽然想起白天偷听到的父母的对话。父亲坚信在这座牢房里是安全的，除非是陛下下旨，否则算枚绝对不敢做什么，他现在只是再等着坐实父亲的罪名好斩草除根，只是哪有那么容易，他毕竟也是皇亲国戚了。
梅倩记忆中的姐姐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她的恩宠除了给父亲带来了国丈的虚名外再无其他，甚至父亲每年还要往宫中不断的送去财宝来巩固她在宫中的人心。五岁那年她随家人进宫省亲外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姐姐，然而对于她梅倩并不算陌生，因为玉府之中还一直保留着姐姐的闺阁，那是母亲思念女儿的特殊方式，她会每天让人打扫灰尘却从不让人摆动屋中任意的物品，只是为了靠这些找寻着多年前丢失的感情。
心里想着家人，梅倩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父亲会摆平这一切，让她们相安无事的出去……
月夜中，除了流光皎洁，她脖子的锦石也微微透着寒光，让她在这个闷热的夜晚觉出些许凉意。据父亲说，这块锦石是她百日的时候一个道士送给她的，那老道还悄无声息的在她的右臂上种了一颗梅花痣，极为灵异。玉凡当年回到安成站稳脚跟后，忽然想再有一个孩子常伴膝下，当时的他已过不惑之年，原以为那只能是一个美梦，不想玉夫人竟真的有了梅倩。于是百日后大宴宾客，也正是那天有个道士不请自来，非但送她锦石种下梅花痣还为她取名梅倩，玉凡当时大喜便一一应允，只是后来听家仆们提起那道士预言她将来会归入帝王家惹得玉凡极为不快，便将他送出玉府还下令永不许提及那道士的预言。
梅倩微微笑笑，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当年父亲希望的就是梅倩不要像荷倩那样，她又怎会步姐姐的后尘，从此与家人隔着千山万水再难相见，在梅倩看来那太不值了。
外面的世界因为这一堵墙壁完全的隔绝起来，半个月已经足够让欧阳鸿把安成折腾个底儿朝天，她在几个月前遵从父命开始打理玉家的生意，靠着珍娘的帮助直到最近才开始对生意上的事情熟络起来，她所知道的这个欧阳鸿便是玉家生意场上最大的对手，又因为欧阳鸿亲手把妹子欧阳旋梦嫁给了提督算枚，这二人才联起手来亲手炮制了这一切。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姐姐身在千里之外，这里的事情自然帮不上什么。只是可以预见的是，姐姐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初入牢房那几天，她的贴身婢女霜儿趁夜而来告诉她，珍娘已经托人去京城传话，她让玉妃亲自出面摆平。
而为了不让霜儿受到玉家的牵连，梅倩让她最近不要再出门只要在珍娘的仙客来等着她出来就好。可那些话与其说是为了安慰她，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心头有预感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平息，既然算枚敢这样做，那么他肯定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天色已经微微泛白，霜儿隐约听见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眠引起的幻听，却不想真的看到隐约的人影朝这走来，她心里忽的一紧，走到靠近父母牢房的墙角前轻声唤起了父母。
玉夫人听见女儿的喊声，最先睁开了眼睛，她匆忙地站起身来，顺便推了推熟睡的玉凡。待二人定睛看清楚来人，连玉夫人都有些惊了，她脱口而出喊道：“柳英！”来人虽然披着斗篷，头上还带着蓬松的帽子，但玉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随即梅倩不可置信的问道：“英姨？”英姑姑轻轻摘下了帽子，双膝一曲径直跪倒在地上，而身后的霜儿的也现出身来，后面还跟了一位陌生的男子。一夜之中竟然看到两位家人，梅倩心中好像看到了希望一般两眼放着光。
“夫人，奴婢来晚了！”一声自责，让玉夫人顿时湿了眼眶，当年荷倩去意已决，玉夫人知道阻拦已经无用，只是后宫险恶没有自己人跟在身侧总是不便，于是玉夫人的陪嫁丫头柳英选择了跟随荷倩进宫，从此远离家乡再没有回来。玉夫人忍住感情，哽咽地说道：“有心就好，无谓早晚……”
隔着牢门，玉夫人硬是扶起了英姑姑，而英姑姑的头忽地转向了梅倩，许久她惊叹道：“这是梅倩？都这么大了，上次见她还是个小丫头没想到出落的这么标致……”梅倩又唤了一声英姨，脸上已全是少女的娇羞。
“宫中可有消息？”一直没有开口的玉凡突然发问，让氛围一下子冷到了极点。英姑姑正色道：“我来时大小姐已经知道了一切，她让我来就是盯着安成，一有危险便要救出大家。”柳英的话好像让一股和煦的风吹进了玉家人的心，这是这些天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玉凡好像还有些犹疑迟迟开不了口，英姑姑有所察觉，她对玉凡说道：“老爷有话不妨直说，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玉凡见她如此说，方才开口道：“陛下是怎么个意思？”柳英微微一震，这是最令她为难的一个问题，半晌她落寞地回答道：“奴婢来时陛下已经四五天没有见娘娘了……”玉凡好像察觉出什么，却不敢再开口，他不知道英姑姑话外的意思是陛下已经相信那些所谓的罪证，还是荷倩在宫中已经失宠，但是英姑姑话中之意:陛下已经帮不了什么……
柳英刻意打破此刻的宁静，她低声唤过一直站在身后的男子，那男子自黑暗中走出，走的近了才发现那张容颜竟是那么精致，连梅倩这个身在牢狱中的犯人都有些着迷。
“这是善攻玉。”英姑姑介绍道：“他易容之术精绝，人称玉面郎君，他可以记下各位的样貌，然后用偷梁换柱之法将各位救出。”善攻玉对着玉家夫妇微一拱手道：“在下善攻玉，愿为老爷夫人效犬马之劳！”随后他仔细打量着玉家夫妇，玉凡最喜江湖中人，他回敬道：“有劳了！”
善攻玉已经暗自记下了夫妇俩的模样，随即把目光转向梅倩，梅倩第一次这样被一个陌生男子直视，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和不自在，但很快她便适应了便索性抬起头来让对方看的更清楚一点，也许是她的大胆吓到了善攻玉，善攻玉盯着她竟然有些出神他喃喃道：“倾城顾国两销魂，盼汝同归！”梅倩脸‘唰’的红了，善攻玉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快又走到后面躲到了黑暗中…
如此宝贵的一次见面，霜儿却一句话也没有讲，梅倩站在牢里多么希望她能走上来哪怕跟她只讲几句话。可是，直到有人来催促，霜儿仍是一言不发地跟着英姑姑走了出去，梅倩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看见窗外的第一道曙光已经射了进来，就好像她的命运渐渐地光明起来，带着希望的憧憬，她暂时忘记了霜儿……
回到仙客来，珍娘已经准备好了房间，英姑姑昨晚一到就连夜赶到了牢房，珍娘在安成的人脉极广，安排一个探监自然算不得什么，倒是英姑姑折腾了一夜已经疲惫不堪，临回屋前她找到了善攻玉。“善先生，对于这三个人可有把握？”善攻玉作为行家，这几个自然不在话下：“做这个算不得什么，我只想提醒姑姑一句，如果最近便要行动，人选还要早些选定才是。”
善攻玉说的正是英姑姑最为担心的，宫中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自然是想荷倩赶快求陛下救出他们，可是难道要一直等下去么？她最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现在就能找人将玉家人替换出来。
“姑姑，我愿救我家小姐！”此话一出，英姑姑立时震在了那里：“你想清楚了吗？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霜儿郑重地跪了下去：“姑姑，我想好了，现在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我从小跟着小姐，知道小姐的习惯，这样才不会遭人怀疑。”
英姑姑不禁对眼前的这个人肃然起敬：“你有什么遗愿吗？”
霜儿握紧了拳头，只是为了让自己平静地对待这一切。“请告诉小姐，如有来生，我愿意再伺候小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英姑姑不敢再看霜儿的眼睛，那股眼睛里的绝望让人看了直害怕。
“那要看官府什么时候处置玉府，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那样做的。”
最终英姑姑也没能找到另外两个人，因为就在当晚，算枚已经开始采取行动。善攻玉刚做好面具正在交差，门“啪”一下子开了，珍娘一脸着急地跑了进来。看见霜儿也在，珍娘悄悄在英姑姑的耳朵上嘀咕了一会。英姑姑听完消息后，一脸的惊疑，转眼朝霜儿看过去，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不忍。
霜儿明白了英姑姑的意思，走到桌前，铺好纸，提笔写下几行娟秀的行楷小字。半晌，霜儿的泪水滴落在纸上，一滴…两滴…
易容后的霜儿与梅倩一模一样，英姑姑不禁赞叹起玉面郎君的手艺。
霜儿对着镜子里的英姑姑说道：“姑姑，我进牢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小姐，最好今晚把小姐换出来你们就去京城。把桌上的信交给小姐，告诉她让她替妹妹好好的活着。”
“嗯！”
霜儿披上床上的一件斗篷，头也不回的跨过了门槛。昏昏的月色之下，马车消失在一抹光辉之中。
一天中两次踏入这该死的牢房，英姑姑不禁皱了皱眉，宫中这么多年什么腌臜的事情她没有见过，只是里面关着牵挂的人心境便不一样了。
而柳英的再此出现也让玉家人着实提了一口气，英姑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跟随的女监将梅倩带到了另一间牢房。梅倩渐渐离去，暗夜中的人影才现出身来，摘下斗篷后的女子让玉家夫妇着实吃了一惊。那女子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进了方才霜儿呆过的牢房。
英姑姑把头转向玉夫人，眼里全是无奈：“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算枚这么快就要下手，不过能让算枚如此不择手段肯定是宫里出了变故。奴婢无能……”说罢，英姑姑径直跪了下去。玉凡侧眼看了一眼夫人，正对上夫人的目光，他心中已经了然：“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玉凡顺势揽住了夫人，眼神中全是绝望，玉夫人温和地说道：“陛下迟疑了这么久终究是不能指望了，即使可以出去还有什么用了？只要梅倩活着，荷倩活着我们便无所谓了……”英姑姑猛地抬头却看见玉夫人脸颊上全是欣慰，不见半点怨气。
许久，玉夫人扶起了柳英，像是在做最后的交代：“带着梅倩走，让她去找她姐姐。永远记住，别叫荷倩怨恨陛下，没有了我们她所能倚仗的只有丈夫了！”柳英眼中噙满了泪水，过往的点滴翻涌而来，英姑姑渐渐不支她再次跪了下去声音已经颤抖：“奴婢就算拼上性命，绝不辜负夫人！”
再也顾不上什么，英姑姑站起来后转身径直出了牢门，她已经不敢再去面对玉夫人恳切的神情。
轻轻拭干眼角的泪水，英姑姑不敢再让自己的感情肆意的流露，她知道玉家的火种还要靠她保护下去。行至前方的牢门前，霜姑姑走了进去，梅倩已经昏睡过去，身旁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她已经熟睡过去，脸上安详的好似这些天的经历就像一场梦，梦醒后花开花落各自奔赴前程……
霜姑姑艰难地扶起梅倩，把宽大的斗篷覆在她的身上，遮住了她那张平静地脸。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因为珍娘已经买通了牢房上下，没有人会在乎死的是谁，只要有个人头可以让他们交差就足够了。也许是因为刚出牢房的缘故，空气霎时不一样了，梅倩竟然被呛着了。守在门外的珍娘和善攻玉听见动静，连忙走了上来。
珍娘有些担心：“姑姑，万一梅倩半路醒了，那怎么办哪？”
英姑姑倒不担心，虽然现在心情不怎么样，却还是勉强一笑：“没事，这饭菜里我下了挺重的蒙汗药，不到明天中午是不会醒来的。再说醒了也没关系，我会敷衍过去的。”
珍娘听英姑姑如此说，放心了不少，上了马车一群人都没人开口。这次回京城，善攻玉会在蒙燕山留下，而梅倩将会同英姑姑一起入宫。
善攻玉显然不太愿意，他实在不忍心梅倩去宫里，而英姑姑心里却时时不担心着那个地方。自己临走前，荷倩的那个眼神，是那么的无奈和决绝。她的心底到底做了什么决定英姑姑不得而知，可那个眼神却让英姑姑一直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