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无情剑10(1 / 1)
又到十五,圆月高悬。
雪莉在园中久久伫立,这些年,每逢月圆之夜,她总是夜不能寐。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虽然来者并未说话,但雪莉知道,是那个人来了。最初她不是没有过隐隐地期待,希望那个人可以奇迹般地归来。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期待早就变成了绝望。以至于今日,那人真的回来了,自己竟然隐约有些害怕与逃避。
珍河与雪莉并肩站着,也抬头看月。就在雪莉以为他也会长久地沉默下去,他却忽然开口了。
“过去十几年,每到十五,我总会想起一个人,想回到羽华亭,当初我们约定的地方。”
雪莉微微一震,纤指不由揪住了衣摆,却倔强般不肯看那个人,只低下头看地上的阴影。
珍河留意到她低垂的视线,不由暗自苦笑了一阵,道:“可是我瞬间就会放弃,因为那里再也没人在等我。”
“自从我听说你嫁给了南宫俊光,我就开始憎恨你,每次因为思念而想来绍兴看一眼,便逼迫自己回想那些往事。攻打绍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不仅要报父母之仇,我也要为了自己,报复一个人。”
雪莉竭力不着痕迹地偏开身子,不叫他发现自己无声滚落的泪与微微颤抖的身子。其实不必他这样详细说明,珍河他究竟有多恨这两家人,她感同身受。而她更知道,对于背叛了他的自己,他的恨不会比杀父仇人更少……
珍河却搭上了她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沉声道:“可是当我见到你的那个瞬间,就知道我无法再欺骗自己,我希望你在我的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你在,就好。”
雪莉发出了一声绝处逢生的呜咽,她捂着嘴巴,眼泪汹涌而下。珍河永远不会知道,她听到这些话之后的感受,喜悦与绝望同时涌上心头,她似解脱,又似沉入无尽深渊,“对不起,对不起……”
珍河被她的痛哭感染,却只能沉默地将她搂进怀中,雪莉却避开了。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道:“对不起,珍河。我再不是从前的那个雪莉了,在你坠入英华河的那天,雪莉已经死了。”
“雪莉!”珍河想要抓住她,却被她一再推出去。
“珍河,你走吧。我们,已经晚了……”
“还没有晚!”珍河莫名感觉到一股恐慌,甚至是愤怒。雪莉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又好像那么远、那么远,她不停地推他,不让他靠近,让他不由抬高嗓音,像是与谁争辩一般。
“你让我怎么做才好?我爹和我的女儿死在你的手里,诚儿毫不知情,还说要杀你……现在的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雪莉悲戚地哭喊着,珍河其实都知道。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这些事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无法回头,他心中甚至涌起了阵阵悔意,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绝望?
雪莉跌跌撞撞地离开,珍河拉住她不让她走,若是这次放她走,是不是她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
“你放手!”
“我不放,我永远都不会放开。”
雪莉的力气哪敌得过他,他轻松地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他堵住了她的唇,一直以来,他说不过雪莉的大道理,只好用这种缠绵耍赖的方式,让她再也无法开口。
雪莉却疯了一般推开他,甚至甩了他一个耳光。那记耳光又沉又重,将珍河从幻想的美梦打落现实。
“你走吧。”
雪莉沉默地背过身去,珍河耳边仍嗡嗡地响。此刻他犹如身处幽暗梦境,却又好似无比的清醒冷静。他忽然清楚而又绝望的发现,自己与雪莉,当真是不可能了。
他颓然地离开雪莉的院子。来时他曾抱有一丝飘渺的希望,去时却已经失去最后一丝生气。他不由开始回想,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当初在山梅时,他们明明那么好。他们年轻,他们充满朝气,他们在漫天飞舞的绸布之间交换第一个吻,他们在夕阳西下的山间看倦鸟归巢……
如果没有上一辈的恩怨,他们此时或许早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生下了诚儿,再给他生个妹妹,一家老小在山梅卖艺做衣,或许清贫,却一定特别满足。
欲望和贪婪让南宫延吉毁了刘家,而仇恨和痛苦,则毁了他自己的一生。
紫霞狼离开不久后,陈丽珍便推开了雪莉的门。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怔忡、面容憔悴的女人,禁不住出声嘲讽:“紫霞狼念念不忘的女人,我以为是怎样的倾国佳人,现在一看不过如此。”
雪莉眼也不抬,冷冷道:“如果你要来跟我谈紫霞狼的事情,我劝你还是离开。”
若是依照陈丽珍的傲气,她自然不会与眼中刺般的情敌一般见识。可深陷嫉妒深渊的她,仍忍不住前来看一看这个女人,说几句不吐不快的心里话:“你觉得自己为何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呢?就是因为你,紫霞狼才会痛苦不已。他身上蔓延的黑斑像蛀虫一样侵蚀他的身体,他越是痛苦,剑气就会伤他越深。你觉得除了你,还能有谁叫他如此痛苦?”
可是任凭她怎么冷嘲热讽,雪莉半点反应也没有。后来,她说得累了,便只好愤愤离开。
雪莉其实并非全无感觉,相反,陈丽珍说出第一句话,就如一柄利刃□□了心窝,疼得瘆人。
她为什么还要活着?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父母、亲人、孩子,和爱人,再没一个人会陪在她身边,而她也不再是任何人的等待。
她就这样坐到了天亮,想破了脑子也没想明白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开始翻箱倒柜,从素仙摆在壁橱里头的针线篮中,找出了一把剪刀。素仙正好进门,见她拿着把剪子不由惊声尖叫,随即扑上来,大叫道:“夫人,你想做什么?”
雪莉无比沉着冷静,她推开素仙,道:“素仙啊,你出去。”
素仙这时候自然不能听她的,好言好语地劝道:“夫人,你可不能想不开。”
雪莉终究是习过武的人,将她推到一边后,铁了心将剪子往自己喉咙上扎。只是还没扎到位,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擒住了手腕。
她茫然抬头看,却看到珍河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沉痛地问着。
雪莉却全无所觉他的痛苦,此刻的她只沉迷在自己的痛苦里,她跌坐在地上,刚刚的挣扎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已经忍受不了了,为了我好,就让我死吧。”
刘珍河将剪刀收在手心,转身道:“如果是昨晚的事,不会有第二次了。我向你道歉,所以不要这样。以后我再也不会来见你。不久后,我们要回江州了,你也会跟着去,哦对了,你儿子平安无事,若是想见他,就好好的,准备过去与他团聚吧。”
三日后,紫霞狼、史俊、夏昌龙等攻破绍兴的将领,带领部分陈氏大军班师回朝,去往江州论功行赏。出城之时,绍兴百姓夹在道路两侧看热闹,人群之中,两个戴着斗篷的人面色沉重,不时窃窃私语。
他们便是南宫俊光与雪鹰。南宫俊光自从得知了父亲的死讯,便一直想寻找机会杀了紫霞狼为父报仇,今日,紫霞狼将离开绍兴,他打算在他行进的途中动手。
雪鹰一直想阻拦他:“这里到处都是陈友谅的兵,大人此去太过凶险,还是属下去吧。”
南宫俊光木然道:“一个杀害我父亲和女儿、囚禁我妻子、追杀我儿子的人,如果我不亲手杀了他,我还是个人吗?”
雪鹰还想再劝,陈友谅的大军却已经到了跟前,俊光制止她再说下去,在军队中寻找他要动手的目标。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将领,是个懒洋洋的大胡子,不出所料那就是紫霞狼的心腹夏昌龙。后面跟着的则是个白面青须的文将,此人若不是军师李阿信,就可能是陈友谅派来的政治军官史俊。而不远处骑马而来穿着紫黑色披风的男人,则一定是紫霞狼了。
南宫俊光将手搭在剑鞘上,随时准备出手,可当那人走到可以看清面目的距离时,他却在瞬间变了主意,转过身来。
紫霞狼,他竟然是刘珍河!
为何紫霞狼一进绍兴,就对南宫世家下此狠手?为何他先后斩杀了耶鲁烈与探鲁加?所有的一切立刻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午后,下起了大雨。雪鹰冒着雨,将失魂落魄的南宫俊光,带回彪仲的大营。
田伯生远远跑过来接他们,俊光见了他,恍如孩子般哭了出来:“叔叔,我爹他,去世了。”
田伯生悲戚道:“小人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与雪鹰将病重的俊光扶进营帐,躺在床上歇下,俊光却一直抓着他的手,喃喃道:“爹去世了,雪莉被他们带走了,诚儿生死未卜,而莹儿,则当场被射死了……她那么小,得会多痛啊……”
田伯生望着哭得不能自已的俊光,自己也鼻子酸酸的。
“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田伯生自然知道,很久之前,他就知晓紫霞狼的身份。他心知俊光心中一定过不去那个坎儿,便交代雪鹰一直隐瞒下来。但这种事,又岂是永远的秘密,俊光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也必然面对此刻难以逾越的心结。
俊光躺在床上,神情萎靡、眼窝深陷,再不复昔日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他怔怔忡忡,口中一直道:“都是我的错。我背叛了珍河,当年我年少无知,犯下了重罪,才引发今日的报应。”
田伯生不知如何规劝,俊光却忽而坐起身来,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饶过他。他杀了我的父亲和孩子,还掳走了雪莉,我饶不了他,那个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