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探兵营（中）（1 / 1）
劝好了母亲，出了前厅门，我撑着伞，回想着舞姨先前的说话，缓缓地一路走在雨里，走回到了我的屋前。我站在门前抬头看着锁着的门，收了伞，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着面前的细雨，发起楞来。
舞姨说得不错，象我这样在家里的院子里每日有吃有穿，听闻战事就象听故事一样，听得谁家的大将一声大喝便可退兵，神勇无敌，就象说书先生里说的故事一样。听着的人边喝茶边听，偶尔还喝两句，说声“精彩！”却不知道在沙场上那些浴血是将士们如何挥刀斩杀，可有一面听着将领的命令斩杀着对面同是有家人的兵卒们，一面想着自己的家人在家里翘首盼归的情形。
想到这里，就重重哀叹了一声。
雨越下越密，到后来，就连对面的路都瞧不见了。素儿站在我身后说：“小姐，寒气重呢，回去吧。”
我点点头，带着素儿朝自己的房间去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平安无事。终于等到一日吃了晚饭，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站在窗边，手心里攥着墨儿日间过来偷偷递给我的纸条，望着窗外的摇曳的树叶。没有月亮，点点星光倒也能将院子外照得稍微亮一些。
素儿过来问我：“小姐，是不是要睡了？”
我回她：“你先去睡，我就快了，今日累得很，没事情不要过来打扰我了。”素儿答应着掩门出去了。
我拿出手心里的纸条，上面写着：“吴小驹，十七，荆州参村人，射骑手。”这是我暗地里让墨儿去转着弯子去向舞姨打听她那去了兵营的三年未归也未有消息的弟弟的信息。
我曾想过让舅舅直接去到他熟悉的兵官处打听，这个人是不是就在射骑营里当射骑手？沙场上下来几轮，他是否还在？但转念一想，如果让兵官知道了这些信息，不知道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如若是兵官特别照顾，那么同营里的其他兵卒们会感到不平，可能会为难他。如果是兵官不特别照顾，那么也有可能兵官自己会为难他。想来想去，就只有我自己去探一下消息。
早前就让舅舅带我到兵营里去走了一圈，虽然没有能够进入到营帐里，但是在外围走了一圈，带路的小卒因为得到了特别的交代，因此对舅舅特别客气，介绍得也特别详细。我穿了男装在一旁低头不语，想来他怎么都想不到我还是个女子。舅舅为了能更好地了解他平日里对姨夫的兵营的不遗余力的财力支持的结果，所以会经常亲自到兵营走一遭，看看有什么是没有配置齐全的，有什么是配置得浪费的。我自然就求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带我去走一次，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
舅舅对我这个外甥女还是很照顾的。他带着我到常驻的城外营帐走了一圈，这一圈还是比之前他来过几次的范围都大，我一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边留意观察四周的地形和兵营的各点的设置。等舅舅回到兵营门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对立面的情况大致有了了解，包括门的方向，营帐的位置，连马厩的位置也看得一清二楚。
主意打定，待到天将黑，我将素儿支走，快速换了装。我先穿上了之前备好的兵服，再外面套了一身平民短装，将床上的被子掩饰好，自己蹑手蹑脚从后窗翻了出去。出了后门，一路急行到了城门。照着之前的记忆，在城门没关之前终于出了城，沿着小路一路向北而行。
时值三月，曹军出兵进攻宛城，我姨夫的军队应宛城侯张绣之求救，出兵截击曹军，导致曹军在久攻不下宛城侯张绣的时候腹背受敌，只能往许都撤。回撤时，刘、张两军两度追击，最后仍未能全部歼灭曹军，曹军还是成功撤回许都。
尽管解了宛城的围，但是姨夫的军队实际也损失不少，现在正是往回赶的时候，未进城门之前的五里路开外外驻点扎营休息，准备次日一早直接入城。
我不能等兵营全部回到城内，城内把守极严，再加上城内兵营四周都是房舍，即便是伏在房顶上的砖瓦，稍有差池也会有声音，这个险冒得有点大。一旦被发现，我总不能被一群兵卒押着进到总将堂上说我是南郡竟陵太守蔡瑁的侄女。真要到那个时候，我舅舅的脸色应该会很难看，而且会一年到家里都不会愿意见我一面，少不了还会在我母亲面前说我的不是，连好玩的东西也都不会费心去找来给我了。
既然不是正面助舞姨，那么也就无谓把舅舅拉下水。城外的驻扎条件不比城内，至少四周防得不严密，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荆州的地盘，却也不用象在两三日前作战一样连半夜睡觉都是睁着眼的。士兵们眼看就要回到城内，加上连续的战事劳累后的休整期，这一晚的驻扎防得应该不严。
我一路摸到了营地，看到四周扎营驻地的将士们都累得不行。几处灯火明灭，只有一对人马在营地穿梭巡察。我蹲在不远的黑暗处看着营地，盘算着怎么才能进去，忽然想到即便能进去，士卒们应该早已休息，舞姨的弟弟吴小驹也应该在营帐里休息。别说我不认识他，就算认识他，倘若他睡在一群士兵当中，我难不成还能单独把他叫醒了还不让其他人知道？
我想了又想，这吴小驹既然是射骑兵，这营帐前后总会有和弩有关联的东西。果然，兵营中最后的一排营帐中的一个营帐，在这时走出了一个背着□□的卒子。我猫了腰闪了过去，顺手从地上摸了两把土在脸上抹了抹，脸即刻变得灰黑，平民短装衣早被我换了下来，一身的士卒衣服和那出来的卒子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我看周围没人，巡察的人马早到了另外一边。四周零丁几个士卒在收拾家伙。我紧着上前两步，正面迎着他，装作着急的样子压低声音粗着嗓子问他：“吴小驹这小子拿了我的弩，这回找不着了，你见着他没？”
背着□□的卒子楞了一下，顺口问我：“吴小驹，你说的是小驹子？”我一听连忙点头说：“没错，就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整天找人要□□。”这名卒子笑笑：“他喜欢整天摆弄这个东西，大伙都知道。他这会儿没回来……咦，正说着你，他过来了，你直接去问他吧。”说罢朝我身后呶呶嘴，转身朝我右手边的营帐走过去了。我看着他去的方向恍然大悟，他是出来解手的。竟有那么巧，就给我问准了。
我回头看这卒子指的方向，正走过来一个瘦弱的少年，看年纪也十七八岁，和舞姨的弟弟年纪正相仿。我心下大喜，正要走过去问你是不是吴小驹，突然想到这里是军营，如果他不是呢？
他慢慢走过来，我心里此时有了主意。等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开口轻声说了句：“吴柳，吴柳，吴小驹，吴小驹。“
这个是最笨的办法。吴柳是舞姨的名字，吴小驹是舞姨的弟弟，这两个名字这么来回叫几次，若真没关系，或者对面这个人不是吴小驹，他就只当我是在喃喃自语而已。
少年果然停下来了，警惕地看着我。我瞟了他一眼，还是喃：“吴柳，吴柳……”少年左右四下看没人留意我俩，慢慢走过我身边，突然拉着我闪到了一旁的没点灯的营帐外，又一把扯着我几乎是全趴在了地上，开口低声问我：“你刚才说啥？”
“你叫吴小驹？”我赶紧问他。
“是。”他回答，一脸狐疑看着我。
“你认识吴柳么？”我故意问他。
“她是我姐姐。”他急急回答，“她现在可好？她出事了？”
我松口气。此行寻人还算是顺利，让我那么快就找到人。心里一边还在暗自好笑这军队，那么轻易就让人进来寻人，可见那群巡逻的卒子都是摆设。
“她很好，但是家里人都没了。”
少年低头不出声，我分明看他攥紧了双手。
我问他：“你这当兵一当两三年，也不给家里一个信儿，不怕家里担心？”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低声问我：“我姐姐现在还好么？”
我叹口气回答他：“好。”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你见过她？她现在在哪里？”
我顿时语塞，我总不能回答他说你姐姐现在在我家里，嫁给了我爹当妾，吃得好住得好，不过是经常要看我母亲脸色？
我故意板着脸说：“你如果是挂念她，为什么这两三年都不给家里捎个信？军营里不能写信么？”
这回轮到他叹气：“我不会写字。”
我再次语塞。
“家里穷，没法上学堂。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一个村出来的几个人，也有带消息回来的，说是家里老人不在了，姐姐去了别处，就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看着远处，一字一字地说，“我当时出来进了兵营，想着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即便不做将军，也能做个小头儿，有一天能风光回去，让姐姐也高兴高兴。”
我沉默了一会，对他说：“你相信我，你姐姐现在还好，会等你风光回去的。她不知道你的生死，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如何，你可有东西让我带回去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