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逆流而下（1 / 1）
自从那天夜晚以后，幸村又恢复了对中臣每天惯例的拜访。
而在每一日的相处中，他也似乎渐渐摸索出了以新的心态和中臣相处的方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够了。”
幸村放下手中的《道德经》，不解地看向一旁本在研磨练字、却突然出声打断的中臣：
“怎么了？”
“你的心，不静。”
中臣收笔，看向幸村，
“为什么？”
“呵，被你看出来了？”
幸村一哂，也不再隐瞒，
“说实话，我确实有些焦虑了。”
中臣不语，只是用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上个星期的决赛，因为一场大雨，临时改到了明天。”
“明天？”
中臣有些诧异。时隔太久，她早已忘了大多数的剧情。但明天，却是她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
“是的，没错。明天，也是我动手术的日子。”
中臣望着依然微笑着的幸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两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
中臣觉得，自己这半天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原因无他，全是因为今天早上幸村的一番话，让她蓦地回想起了一些她原先遗忘的事情——王者立海大，最终也是作为主角青学的垫脚石，逃不开被炮灰的命运。
前世，她只是陪着表哥粗略地看过这部动漫。热血的少年竞技，对于文静的少女来说，实在留不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印象里，这实在是个奇异到不可思议的世界——
五颜六色的眸发颜色，违反地心引力的网球技术，没有世故误解的热血友情……还有，所谓的“主角不败论”。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无论形势多么不利，无论过程多么不合常理，身为主角的青学，都能够在最后关头，像是突然爆发一般，凭借着那个矮个子的小男孩，最终取得胜利。
突然觉得有些荒谬，因为这部动漫的作者似乎把实力与努力贬低得如此一文不值，却将友情和快乐的作用几乎神化。那些勤奋刻苦的少年，那些才华横溢的对手，那些所向披靡的强队，都敌不过一句“你还差得远呢”。多么天真而不现实！
她是绝对的实力主义者，她现在所拥有的每一份荣光都是用自己经年累月的汗水与鲜血换来的！
她曾在茶炉前一练便是一天，被炉火熏得大汗淋漓；她曾在二条夫人的藤条下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个礼节，任由身上的红印隐隐作痛；她曾在高台上穿着厚重的十二单不知停歇地舞蹈，简直要将每一个抬手举步都刻进骨子里，脚底的水泡生了又破，破了又生……
可现在，她却被告知，她所信仰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都不可靠？
还有幸村——那么相信着自己的队伍将实现三连霸的他，那么信任着实力至上的他，那么自信而骄傲的他，又将怎样面对未来的失败？
这个世界的剧情不可改变。这是她来之前就被告知的。
可是，她不甘心。
她，他，他们都想要秉持着自己的信念走下去，即使是与这个世界的主流背道而驰。但是，这却注定了，是一条下坡路。
逆流，而下。
她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天台。
“全国三连霸，作为部长的你所带领的好队伍！”
陌生的男声从天台上传来，是不同于幸村的严肃深沉。她略一思索：原来是真田。剧情已经发展到这里了吗？
“一直都没有说……”
幸村的声音随后传来，不像是面对她时永远的温和，带着一点惆怅忧郁，
“其实明天手术的成功率很低。”
“什么？”
沉稳的声音里少见地带了一点急切，看起来，这个真田真的很关心幸村啊！
朋友……
中臣不由自主地仰头望着无垠的青空——
多么遥远的名词啊……
“但是以我现在的身体是不可能一起打网球的。即使只有一点希望，我还是准备进行明天的手术。然后实现和你一起去全国大赛的约定！”
幸村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只有提到他的网球和梦想，他才会展露出隐藏在他温柔外表下的强大顽固。
这本是中臣最欣赏他的一点，可现在听在耳边，却觉得说不出的荒谬讽刺。
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徒劳地想遮住此刻脸上再也无法掩饰的悲伤。
不想再听下去了！你知不知道，幸村？如果你知道了你注定失败的未来，你还会那么期待手术的成功吗？你还会那么迫切地希望重新站到球场上吗？你会……恨我吗？
毕竟，我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对你说：输的是天！
中臣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
心中奔涌而出的情绪瞬间便超出了素来淡漠的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踉踉跄跄地向楼下奔去，徒劳地想要逃出这片心神的波涛。
隐约中似乎撞到了一群人。但她此刻根本无暇他顾，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
“噗哩~那女孩怎么了？后面有狼在追她？”
被撞到的仁王颇觉有趣地摸了摸下巴。
“那个方向，似乎是幸村和真田所在的天台。”
面对未知的数据，柳也不太确定了。
“咦，难道是被真田吓跑了？”
丸井好笑地猜测着，
“不过跑得挺快的嘛！就连本天才也只看见一团紫色的影子。”
柳生推了推眼镜，忽略了心头闪过的一丝疑惑：
“她刚刚好像一边跑一边念着一句话。”
“诶？是什么？”
大家都好奇地看向柳生。
“似乎是……逆流而下？”
“诶？”
众人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别管了，我们上去吧！幸村他们估计都等急了。”
于是，这一段小插曲就被众人抛在了脑后。
与此同时，捂着脸的中臣一个不注意，便上错了电梯。
“小姐，请问你要去几楼？”
温润的男声礼貌地向她询问。
但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中臣却毫无反应。
“小姐？”
“……”
“小姐，你没事吧？”
一双手试探着搭上她的肩。
察觉到了陌生人的碰触，她条件反射地挣脱开那双手，抬起头，往后退了半步。
手的主人是一个和幸村一样温柔的少年，栗色的发与蓝色的眼睛，正吃惊地望着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黑发的少年，同样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看上去非常有活力。两人穿着一样的白衬衫、黑长裤，身上都背着网球袋。
也许是因为栗发少年与幸村的几分相似，让她本欲崩溃的心突然间找到了一个发泄的通道。她忍不住问他：
“逆流而下，顺流而上。你选哪个？”
“什么？”
不二终于从乍见的惊艳中回过神来，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逆流而下，顺流而上。你选哪个？”
“小姐，你是不是说反了？”
不二有些疑惑于这奇异的两个选项。
“逆流而下，顺流而上。你选哪个？”
中臣却仿佛听不见一般，只是一遍遍重复着这个问题。
她苍白而娇弱的脸庞上是一成不变的淡然，可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那些微不可见的挣扎困惑正一点点从深处晕染开来。
神之子只是个温柔敏感的平凡少年，而天钿姬，又何尝不同样只是一个单纯率真的普通少女。
不二以天才的敏锐发现了这一点。他又恢复了微笑，温柔地对着这个美丽惊人又行为奇特的少女说：
“你其实只是想知道，自己的选择吧？”
中臣沉默着，像是默认了这个推测。
不二见状，加深了笑意：
“其实，你不是早就已经有答案了吗？”
中臣猛地抬头。
“你之所以询问别人，难道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选择不合常理、所以才想要找到一个推翻的理由吗？”
不二难得对着一个陌生人如此详尽地分析。对于眼前这个让他觉得非常有趣的女孩，他并不吝啬于自己的温柔。
听着不二的话，中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二见自己猜对了，微笑着继续说：
“用不着犹豫，不要后悔就好了。即使是最艰难的一条路，只要是自己心甘情愿选的，也会咬牙走到最后吧！”
中臣若有所思，一只手却紧紧地握住了袖中的东西。
看见这个小动作，不二猜测着问：
“我想，你应该是有了什么很想守护、但却不合常理的人吧？你的家人？还是朋友？”
中臣在听到“朋友”这个词时一愣，迟疑了一会，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更不用犹豫了。”
不二再次睁开眼睛，同样一脸郑重地说，
“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心情，就是明知艰难，依然勇敢无畏。‘即使全世界都视你为左，我依然以你为右’，这才是对待朋友的信任！”
即使全世界都视你为左，我却依然以你为右？
这是当年美丽的海伦写给帕里斯的话，用在这里，却也无比合适。
即使明知前路坎坷、徒劳无功，但请尊重那对于坚守的信念最单纯执着的努力。也许全世界都不认可，只要彼此心知肚明、永不后悔！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幽深的黑眸不再迷茫，再抬眼，便又是那个淡然自若、处变不惊的天钿姬。
电梯门“滴——”的一声再次打开，中臣郑重地向不二行了一个谢礼，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一旁的桃城这才回过神来：
“不二学长，刚才不是我的幻觉吧？怎么会有这么……呃……反正就是漂亮的女孩子！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比贺茂学姐和爱丽丝还要漂亮！”
不二捏着下巴，微笑着呢喃：
“刚才那是古代的宫廷礼节吧？真是有趣呢~”
而另一边，回到了病房的中臣掏出袖中的东西——一枚随身携带的家纹，以及今天本欲送给幸村的签名网球。
握紧了手，她将二者牢牢攥住。
她决定了——什么逆流顺流，向下向上？她相信着实力与努力，同样也相信着幸村。即使是一条逆流而下的道路，她也依然要走得优雅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