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最初的过往(一)(1 / 1)
不管过去多少年,林若南对事物的诉求方式仍和小时候一样。
幼时在农村,外婆带着三岁的小若南赶集,路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大菩提树下,有小贩摆着苹果摊。小若南走到苹果摊前,看着又大又红的苹果便不肯再移动脚步,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香甜诱人的苹果。却不说她想要,或不要,只是站着,不肯走,直到外婆买了苹果递给她,若南才愿离开。
这样的方式似有偏执,又似有淡然。偏执地站在那不愿离开,又淡然地看着不加作为。
二十二岁的林若南仍旧是这样,甚少直接表达她想要什么,只是习惯关注,一直关注,不肯离去。就如同她关注梁森一样,多少年了,快两年多了吧。
两年前的林若南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在江城师范大学读着家长认为最适合女生的专业——中文系。父母都有着很好的职位,富裕的生活条件,林若南也不用像一些贫困家庭的学生每天在学校门口摆着应聘家教的牌子。那时的林若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完全不知人间忧愁。
林若南与梁森是在聊天室认识的,2000年,腾讯□□并未普及,MSN也未广泛,大部分上网人都选择在聊天室聊天。这是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都会经历的过程,网络聊天室。天南地北的人们在一个虚拟的聊天室相遇,匆匆而来,匆匆离去,聊得合拍的人会互相留下电话或邮箱。
林若南记得梁森最初的网名,尘外僧。她看着屏幕上这三个字,好奇不已,便主动找他聊起:“今年是千禧年,大家都特别激动得在想如何庆祝。”
梁森在电脑这头看见留言笑了,“你一定比我小。”
她不解,打了个问号过去“?”
“因为只有小孩们才那么有热情相信这有什么不同,对我们来说,2000年,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一个整数而已。”
林若南在这头撇了撇嘴,回复到,“真冷酷。”
“哈哈,是说中了吧?”
“是!叔叔。”
“小丫头。可惜我今年休不到假,不然凭你这声叔叔倒可以回来给你压岁钱了。”
聊天中林若南才知道,原来梁森跟她居然是一个地方的人,家都在江城。只是梁森在上海工作,虽然两地不过隔着三个小时的路程,可外企的假实在少之又少,梁森又担着重任,一年能挤出时间回家待一周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若南在这头笑了:“呵呵,我就是想说一声,新年快乐。”
梁森回道:“新年快乐。”
同样的聊天室,同样的时间,后来林若南在那能常常遇见这位“尘外僧”,遇见了总会彼此打个招呼。慢慢在聊天中,林若南才知道,这位尘外僧的真名叫梁森,比他大七岁,今年二十七岁。在上海的一家外企上班,年纪轻轻凭着自身能力已经做到部门经理,但时常感觉压力颇大。梁森有时把跟林若南漫无天际的东聊西扯当作减压的手段。
“结婚了吗?”
“女朋友还没着落。”
“一定是你长的太丑了。”
“是的,我又老又丑,可怎么办呢。”
林若南笑,知道这样说的人一定不会太丑,果然,梁森接着发来消息逗她:“要看看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吗?”
二十岁的林若南还有着青涩的少女情怀,她想保持一点神秘的感觉,便回复了两个字:“不用”。
可过了一会,她想,要是万一真的又老又丑呢?她可不想与一个又老又丑的人谈天说地呀。
于是林若南又打了几个字:“发过来吧”。
梁森在电脑旁看得大笑,小女孩的心思真是一点也藏不住。
“要看就看真人吧。也许有机会我会回江城。还有事,下线了。”说完,梁森已经从那边匆匆下线。
留下林若南一个人对着屏幕,单手撑着脸,歪着头,好奇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见梁森呢,真不知道他真人会是什么样子呀。
后来梁森给林若南留了邮箱地址,再后来,林若南每周去学校外面网吧上网时,便顺便抽出时间给梁森写写信,经常到下一周时便能收到梁森的回信,然后再回复,就这样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
二十岁,林若南才大二,一生中最美好无忧的大学时光,梁森却已经在工作了。但七岁的差距并没有给他们带来隔阂,林若南倒不觉得有什么代沟。她喜欢给梁森写信,写她的感触,写她的生活琐事,也写她的感情生活。或者也有时什么都不写,给他打一首诗歌过去,那个年代的大学生特有的矫情,喜欢诗歌。
那个年代的孩子,每个人都有一段聊天室的经历,那是真正的聊天,只为谈天说地,不为其他,不像后来开始有人把聊天作为恋爱的方式,他们开始盛行网恋。
林若南和梁森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只是单纯地聊天,内容也都是关于历史、政治的深奥话题。
有一阵子,林若南看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有许多困惑,写在信里,大段大段发给梁森,等梁森闲时为她解惑。两人一起探讨,《君主论》作为一本曾经长时间被禁的书,它究竟是反对者眼里的“邪恶的暴君的导师”还是推崇者眼里的“政治学之父”?就这样,慢慢的,从柏拉图到卢梭,从亚里士多德到三毛,从韩非子到龙应台,都是他们信手拈来的话题。
除了应付一些重要的必修课,林若南的大学生活基本并不丰富多彩,就三样,一是泡在网吧上网,二是躲在图书馆翻闲书,三是跟夏小玉到处在校园晃荡。夏小玉是睡在林若南上铺的室友,也是她大学时期最要好的朋友。
当初大一刚进校时,林若南是第一个到寝室报道的。寝室一共六张床,每张床上都贴好每个人的名字。林若南在下铺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东西。看见上铺写着“夏小玉”,林若南念完这三个字,觉得真是格外的小家碧玉,可见了夏小玉真人后,林若南默默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夏小玉可一点也不小家碧玉。一米七的高挑个儿,一头浓密的波浪卷发分散在脸颊两旁,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细长弯弯的眉毛下面是双格外有神的眼睛,并不大,但总显得特别有灵气。林若南在心中叹到:真是个标准大美女啊。
夏小玉按着号码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回头就看见林若南不到165的矮矮身材,圆圆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崇拜地看着自己。夏小玉觉得这女生挺好玩,平常见惯了那些喜欢她的男生对她的膜拜,倒很少见女生也这么喜欢自己。
夏小玉的虚荣心被好好得满足了一下,便大大方方伸出去说:“你好,我叫夏小玉,中文系,你呢?”
林若南这才收回膜拜美女的目光,回答到:“噢,我叫林若南,也是中文系的,我就睡你下铺。”
“是吗,我们真有缘。”夏小玉开心的笑了,看着林若南空空的床位,又说:“那你也快把床收拾好吧,我们一块出去吃饭?”
“嗯,好。”林若南答应得挺干脆,可等她把从宿管阿姨那里领的寝具打开,就傻了眼。
对着一堆被褥床单焦思苦想,这该怎么弄啊,怎么才能把这棉絮顺利塞进这被单里面啊?
从小到大,父母对林若南虽说不骄纵,但宠溺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少,在家的林若南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夏小玉看着林若南傻傻愣愣对着一床被褥发呆,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表情就知道,那是真的被宠溺惯了,真的什么都不会才有的表情。那表情跟她弟弟常有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夏小玉走过去,从林若南手中接过被褥,说道:“我帮你吧,看着啊。”然后三下两下就把林若南的床收拾得整整洁洁。
林若南几乎是带着崇拜与感激涕零的表情,抓着夏小玉的手说:“谢谢,谢谢你啊,小玉。”夏小玉看着好笑,这一副劫后重生的表情还真跟她弟弟也一样,这天下被宠爱惯了的人,表情都一样吗。
但林若南的“小玉”还是硬生生把夏小玉给肉麻到了,说道:“叫我夏玉就好,我不喜欢人家叫我什么小玉小玉,听着太小家子气了。”林若南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这么大气的一个美人确实不怎么符合小玉这样的称呼。
后来慢慢的,这六人寝室中,林若南跟夏小玉的关系也最好。两人常常一块吃饭一块上课,除了夏小玉奔波于各种约会以外,两人几乎干什么都在一起。
夏小玉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一个弟弟自然是被父母宠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夏小玉从小是照顾别人照顾惯了,便也把林若南当妹妹一样照顾,好多事都是夏小玉手把手教着。
夏小玉性格风风火火,果断独立。林若南虽是从小娇生,但没被惯养成小姐脾气,性格向来温柔,懂的谦让,生活上时常拿不定主意的都是夏小玉帮着一并下决定。除了要时不时忍受一下夏小玉的暴躁脾气和那一张不饶人的嘴,其他方面林若南都觉得夏小玉简直无可挑剔,真是老天爷赐给她的一个好姐妹。
周五下午上完最后一节十七世纪英国文学理论课,林若南与夏小玉纷纷走出校园。只是一个是花枝招展的去赴约,一个只能百无聊奈地去网吧打发时间。
林若南一边走进香烟缭绕的网吧,一边想着真该买个电脑在寝室。其实大一的时候,林若南父亲就让她买台电脑搁寝室里,别一天往网吧混。可那时能在寝室用电脑的人实在不多,林若南觉得太高调了,一直没答应父亲。可看着周围越来越闹腾的网吧,林若南也暗自下决心,下个月买电脑。
林若南找网管员要了个稍微靠里面安静点的位置。打开网页,登陆,开始收发邮件。果然,梁森一封“无题”的邮件趟在她的未读邮件箱里面。
梁森在信上写到:“周一上班的时候,在他们楼上的一个公司,一个小小的职员,就那么一跃而下,自杀了。这让我想起孟德斯鸠曾经说过的话:神经液的渗透缺陷,由于体内的驱动时常处于无为的状态,人就对自己产生厌恶情绪。疼痛是一种局部不适,会让人产生消除疼痛的欲望。”
林若南细细想了一会,认真的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打着键盘,她回复到:“生命的重压也让人感到疼痛,但说不出疼在哪里,便只有结束生命来消除疼痛。其实选择结束才需要更大的勇气,大部分人还是宁愿承受着痛苦选择苟活。”
过了两天梁森收发邮件时,在电脑这头看到这段话,不禁叹到,可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
下棋讲究棋逢对手,聊天亦然。梁森有时感觉到电脑那头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聊天对手。但林若南毕竟是女孩子,才二十岁出头,天真烂漫没有社会经验,看问题时常幼稚欠妥。而梁森已是在社会打拼的人,又是理工科背景,思辨能力强过林若南许多,看问题透彻,切入角度常常让林若南佩服不已。
不过林若南凭着天性,也总能敏锐的发现最根源的问题所在。虽然论争起来,十有八九都是她败阵,但梁森珍惜林若南这样的对手。这样的年纪能与他探讨如此多的问题,假以时日,再多看书丰富社会经历,一定会是另一番天地。梁森经常这样鼓励着她,慢慢地,慢慢地倒给了林若南越来越多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