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番外之狐狸(1 / 1)
云澜本名柳玖儿,不过自从八岁进了王府后就再也没人在乎这个了,从那个时候柳玖儿就消失了,只剩下王府里的粗使丫鬟柳澜。
厨房里的张妈要她给郡主送饭去,她有些惊讶,局促站在张妈面前,垂着头不敢伸手接过托盘,张妈一边拿一块破布揩手上的油一边轻屑地瞄着她道:“愣着做什么?去啊,难不成给郡主送饭还折煞了你?这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去!”
她咬咬下唇,颤着将手伸过去,垂着头端起托盘匆匆转身离开了。
郡主。沉璎郡主。
她还记得有一次给梅筱姐姐送落在园子里的帕子的时候她曾远远地看见过沉璎郡主,明明是个比她还要小上一岁的女孩,看起来却是那么的雍容优雅。
她曾对着水面看过自己的倒影,不必说,完全不能比。
爹爹以前说,人比人,气死人。何况她比的还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沉璎郡主。
垂着头飞快走进乞老阁的时候,她心里总是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不知道郡主到底是怎么在这种完美的地方里生活的,在她看来,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完美到不可复制的地步,自己要是每天都能生活在这种地方,该多幸福啊……
郡主不在,房间里只有两个做针线的小丫头守着门,她放慢脚步,抬起头四处打量着这个房间,崇敬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摸索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真漂亮,要是能在这个房间里住上一晚那她就是当即死了也愿意啊。
柳澜转过身,复垂下头打算快步离开。这里不是她这种人该来的地方,站久了会被赶出去的。
结果一转身,立即就看见了一双精致粉蓝缎子绣鞋。
她脑中哄的一响,腿不自觉微微有些软,当即跪下俯身在地上抖着嗓子唤了一声:“奴婢柳澜拜见郡主。”
头顶传来银铃似的笑声和软如垂柳的声音:“这么急着就报名字了?你倒还真会钻营。”
啊?她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将名字说出来了?怎么就能说出来呢?这在王府里可是招人恨的行为啊……
一颗心猛地跳了起来,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挣出胸膛了,你跳这么猛做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说了就说了,若是讨了郡主喜欢从此便可一步登天,便是再招人恨也没什么!
她努力镇定下来,声音微颤却很清甜地说:“奴婢不敢。”
“不敢?”郡主似是在笑,“看你这身衣服,是厨房里的吧?来送午膳?”
她微微勾出甜美的笑容,而手心早已被汗水濡湿:“回郡主,奴婢的确是来送午膳的,只是奴婢在这里久了恐污了郡主的眼,奴婢告退。”说着她站起来,努力站得稳稳,争取给郡主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好印象。
“你倒是会说话,”郡主似在思量什么,她感到一道目光灼人而迅速地扫过她全身上下,没留下一处缝隙,郡主向前走了几步,站近她,“可曾读过书?”
她悄悄抬起眼睛,瞬间对上郡主的目光,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道能够立刻看穿人的目光和幽邃到深不可测的黑眸,她微微低下头去道:“回郡主,奴婢父亲曾是教书先生,故而奴婢也识得几个字。”
“哦?”郡主的语气微微吊高,显出了一丝兴趣,“会做针线么?”
“回郡主,奴婢曾跟着母亲学过两年。”她的声音越发的恭谦甜美,任谁听见这样的声音都会从心底里感到愉悦。
“不错。”郡主干脆地评价了这两个字,她心底一喜。
“梅筱,”郡主转过身,“前些日子父王不是说要给重新选个伴读丫鬟么?那些人我都不喜欢,这个柳澜本郡主看着还不错,你安排下去吧。”
梅筱姐姐微微行了一礼道:“是。”然后退下去安排。
柳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刻跪下谢恩道:“奴婢叩谢郡主。”
“起来吧,你也别叫柳澜了,叫云澜吧,从今以后,你就是一等丫鬟了,梅缃,去奉清姑姑那里置办些东西给她,这身衣服可真叫人看不下去。”
从那天以后,她就从厨房里的打杂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为郡主的贴身丫鬟云澜。
从前欺负她的那些人如今都一一来讨好她,她看着那些人哈腰点头的模样觉得得意又恶心,可是细数起来,她自己的内心同那些人比起来只怕还要势利黑暗几分。
从来就没人知道她庞大的虚荣以及往上爬的欲望,那种俯视别人,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她渴望很久了,如今终于做到,年幼的她心里得意又张狂,却仍旧将那些心思细细收藏,世人面前,她温良又纯洁,美好干净到不似世中人。
不知道郡主看出这些来没有?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只要不把她贬下去,怎样都行。
一直到十七岁,她的得意日子都如潮水一般,从未退去。
王府里的人们早已忘了当初那个处处受欺负受轻视的小丫头柳澜,大家眼中只有相貌柔美满腹诗书的云澜姑娘,她偶然走到厨房周边就会看见厨房里掌勺的张妈满堆着笑容飞跑出来问好。
一句又一句亲热又微鄙讨好的话语萦绕在她耳边,直将她的虚荣与骄傲顶到云端上去,然而她面上却淡淡笑道:“多谢关心,云澜今日一切都好,也请张妈妈您也注意身体。”
张妈听完这话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加令人恶心,直叫她想起几年前那一道轻蔑的眼神。
心里渐渐翻卷起仇恨、轻蔑与不可一世,这些抽象的东西将她的内心渐渐扭曲至变态,她却毫不在意,王府是个大圈子,没有一个人,不是疯子。
从王府里逃出来后,她直跟着三公子的足迹去了,终于在客栈里被拦下,三公子微微笑着看着她,却不说话。
她朝着三公子妩媚一笑:“三公子肯定有逃脱追兵的好办法吧?不如带上云澜,路上也有人照顾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好办法呢?再者,就算我有好办法,也不会带上拖油瓶。”三公子的笑容恍若狡猾的狐狸,一双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满满的全是计算与毒辣。
或是因为是同类,她一眼就能看出三公子到底在想什么。
“云澜绝不会拖累三公子,”她微微一笑,“相反,在关键时刻,云澜可能还会帮助公子,公子若是哪一日觉得云澜没用了,那时再除去云澜,也没什么。”
“好啊,那你跟着我罢。”三公子笑得潇洒。
在月夜下对着段子璟解下衣衫的那一刻,她眼角妩媚地弯了起来,仿佛一只魅惑人心的妖精,只待人们失去心智被诱惑后扑上去吸食魂魄。
段子璟,我们各取所需吧……
藏在宫中的时候她一不小心听见了三公子和泰妃的对话,泰妃那个蠢女人,居然还担心郡主会入宫来夺了她的恩宠。
郡主便是不进宫,圣上对她也从未有什么恩宠。
躲在纱帘后面的她看清了三公子的表情,听清了他正说出的话,那个小人,摆着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说着什么就算你进宫了我对你的心也从未变过之类的话。真是叫人好笑又恶心。
然而泰妃居然信了,真不知她是傻了,还是痴了。
不过,这种下投名状的好时机,她可不会放过,和三公子一起献上去的计谋得到了泰妃的肯定,这个蠢女人居然真的找人把郡主赶出长都了。
这是一步隐棋,因为我们中有能力干出这种事情的只有泰妃,就算以后郡主追究起来,主要责任还是在泰妃身上。
而在那个月夜清辉的晚上,她站在树林里软软靠在三公子身上,看着前面小路跌跌撞撞奔跑着的郡主,嘴角不自觉划过一丝笑容,她最喜欢看别人落魄时的情景,仿佛天生就带着这样一种恶俗的兴趣。
哪个人不是这样呢?她只是敢直面自己的内心罢了。
四周树林并不密,有清冷的月光透了过来,没有鸟的叫声,反而越显其鬼魅迷离,幽绿、暗蓝、银白,三种颜色交织在一切,醉眼迷离的构成了一个罪恶的夜晚。
“你要不要……照顾一下她?我帮你找到意汀洲。”三公子一手搂着她,嗓音是迷人的沉醉,他就抵在她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盘桓在她脖颈间,暧昧不清。
她看着前面的郡主慢慢停下,踉跄几步沉沉晕晕,身子一栽倒在了地上。
三公子的声音似在魅惑人心,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她拉下黑暗的深渊。
可惜,她早就在那深渊里,无需任何人去拉。她笑着反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胸膛,嗓音软软绵绵地嗔问:“你那么好心,怎么不自己去啊?郡主要是真把人家留下了,怎么办?”
“你不是很了解她么?她留不留你,你应该知道吧?”
她自然知道郡主不会留她,她只是没想到段子璟会这般照顾她,只要她一出现在郡主身边,郡主就再也不会怀疑她,以后的日子也就轻松好过十分。
这个狐狸,在想什么?
她慢慢抬起头来,眉眼笑成妩媚的模样:“你打的什么主意?说清楚我再去。”
“帮你一把还不行么?”他的声音似乎含了无限委屈,一双眼楚楚可怜地回望过来。
她笑了笑,瞬间敛起笑容推开了狐狸。
第二日她满脸灰土和慌乱地找到了意汀洲,再声泪俱下地诉说了一个偶遇郡主的故事,意汀洲心为郡主所扰,自然不能分辨出她这故事几分真几分假。
郡主醒来之后,她再扮演了一个忠心殷勤的丫鬟形象,按计划做了该做的事之后,她的形象成功的固定住了。
那时的郡主满心是家族离散的悲痛,再加上大病初愈的虚弱,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演,等到日后,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留下一个她很好的印象了。
可是,三公子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的她如履薄冰,不管是谁做了什么都要先想一想,不过她享受着这种做游戏一般的乐趣,即便危险,她也一样深陷其中不愿脱出,这是她独享的快乐,她在人心散淡中是如女王一般的存在,没人可以用什么愚蠢化的感情来伤害她。
直到后来圣上下旨赐婚,她和三公子一起察觉到事情可能有变了。
再上一计,泰妃果然乖乖落网。
她笑问三公子:“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三公子笑看着她,唇角露出嘲讽的弧度,声音却温和得不像样子:“难道你会在意么,玖儿?”
她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不知道?”狐狸看着她,双眼中浅薄的笑意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幽光。
也是,他为什么会不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柳玖儿早已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是云澜,美丽温和的云澜。
回到王府后,郡主说想走的就去告诉她,云熹去了。
她在心里暗自嘲讽,进宫不就等于能控制更多的人么?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是追逐权力和欲望的女人,谁也别想叫她放下这一切。
郡主果然在雪檐一来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一切都按着她所期望的方向走着,直到段子璟一力背下所有罪责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事情与计谋,她作为策划人之一却完美地掩藏了,得意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她亲自送段子璟出宫,走到揽月池的时候却猝不及防被捉住了手臂,她睁大眼睛,一脸防备地看向他,狐狸笑了笑,问:“难道就不想对我说声谢谢么?”
他也会说这个?她轻慢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暗藏了微微的轻视与玩世不恭:“这是你自己愿意背的,于我有什么相干?”
“你真的觉得这与你无关?”狐狸站近一步,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仿佛纯得毫无杂质。
揽月池随时可能有人来,不过他不怕,她自然也不会首先露出胆怯,好强,倔强,也是她的个性之一。
她慢慢俯身靠向狐狸,两人几乎像是相拥在一起,暧昧无比的距离之间她吐气如兰轻轻笑道:“我可不知道是否与我有关,不过与我无关最好,否则,你就得小心一点了,你知道,我云澜从来就不相信那些与权力利益无关的东西。”
“权利?利益?”狐狸眼角的笑更添几分,从容开口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不过是一个粗使丫鬟,常常受欺负,权利和利益,会给你安全感吧?”
这话直中她心坎,他脸上的表情更是那么从容而且招人恨,然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她享受着对于掩藏自己的表演。
“你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她脸上的笑容越发蛊惑人心耀眼夺目,“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需要知道。”话毕她一把推开他拉出距离,瞬间冷下表情,仿佛方才笑得妖娆妩媚的女子从不存在,“云澜是偷偷出来送您的,先送到这里了,请吧。”
狐狸看着她,然后保持着淡然的笑容,举着伞慢慢走远。
狐狸的身影隐藏在烟雨蒙蒙之间,她抬起头看着阴郁的天空,无边的细细雨丝如银针一般刺向她的脸颊,天地四方一片朦胧,恍惚之间似是陷入了巨大的空虚寂寞,而她心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那情绪足以将任何人吞噬,她绽出冷艳的笑容,向着阴郁的天空,来吧,都来吧,不管是什么,都无所惧畏!什么是恨?什么是狠?什么是阴险?什么是毒辣?什么是寂寞?什么是欲望?都由我来告诉你们!
她转过身向着长赋宫走去,脸上带着诡异蹊跷的笑容和细细雨痕,迷蒙之间,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圣上把掌管后宫的权力移交给郡主,郡主懒怠,自然一切都落入她掌中。
她看着书桌上搁着的那方凤印,贪念和对权利的渴望一齐涌上心来,这不是她的凤印,却也是她的凤印,她对后座没有什么感觉,却对凤印所代表的权利着迷痴恋,这是上天明白她的心思,赐下的恩德。
至于宫外的那只狐狸,她可没心思去关心,她只是偶尔想想狐狸现在过的生活,听说狐狸官做得不错,洁身自好得很。
洁身自好?她云澜才不信,要是那只狐狸都能洁身自好,那这天底下就只有善没有恶了。
可笑得很。她只是偶尔这么想想。
有一天意汀洲病重了,她随着郡主去了王府,无意间却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狐狸,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这么多年过去了,难不成狐狸也大限将至?
心里忽然狠狠一揪,她装作不在意似的几步蹭过去轻声问:“我说你,没事儿吧?”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狐狸很欠抽地反问。
她偷偷伸过手去拧了狐狸一把,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做出凶狠神色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关心你?你死了我才开心,你死了,就没人知道我的底细了。”
狐狸笑了一笑,他脸皮一向很厚,此刻依旧如此,她听见狐狸轻轻道:“那我可不能死,要是哪一天贤妃逮住我不放了,我就把你供出去换我自己这条命。”
刹那心里冒起了无明业火,无须风吹便越燃越大,她刹那妖媚一笑道:“那我可不怕,你有你的桥,我有我的路,到时候就看看谁嘴伶俐一点吧。”
那次相遇从担心到生气,哦不,从好奇到斗气没过一炷香就结束,她微微昂着头走到墙边盯着那位姑姑去了。
这个死狐狸,要是被我抓到把柄了你别想好过!
后来意汀洲撒手人寰,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底忽然就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的忧郁感缠绕上了她。
她这是在担心狐狸么?有什么好担心的,狐狸怀中人千千万,要担心也用不上她这份担心。
几个月过去了,正是她心里渐渐平静之际,忽然就听见有人来报有外出采购的宫女带了什么消息回来,纠结了一群宫女围在一起讨论,她飞步走过去刚想呵斥就听见了这样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可不是么……段大人段子璟……他……”
“大夫都只是摇头……可惜……听说……不能错的,我听……”
这……恍然一道闪电劈下。
忽然一丝不祥的预感攀入脑海,她疾步走过去厉声叱道:“你说什么?!”
几个宫女顿时一惊回头一看,急忙分次三开跪下来认错:“姐姐,我们不敢了……”
吼完的云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态了,心中后悔不迭,然而却又仿佛被一种慢慢的焦灼焚烧着理智,她缓下声音道:“你们方才是不是再说段大人段子璟他病重不愈?”
宫女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陷入一片混沌,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道:“方才是流莺起的头吧?罚一月月俸,以后别再谈这些了,起来吧。”话毕她便转过身去离开了,步伐微微有些凌乱。
狐狸,我才不信你真的要死了,你可是个大祸害,大祸害怎么能说走就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像其他人,被你蒙得过去!
然而噩耗还是传来了,就像落花,就算那么不舍那么不愿,依旧得落下,不是你怜惜或者哭诉就能改变的。
所有的宫女都注意到了,那天的云澜比往日的云澜还要和蔼可亲些,脸上的笑容始终未从唇角落下,然而有眼色的老嬷嬷却一眼看出来,那看似温柔的笑容中暗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邪魅。
狐狸的死,仿佛把她的生命一分为二。
后来她时常在想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狐狸走了,这世上唯一懂得她的人已经消失了,那些阴毒、狠辣、对权利无止的追求渴望、她看似温柔的笑靥下暗藏的虚伪……这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狐狸,你这个计谋可真好,还真把我骗进去了!
死狐狸,你最好在地狱里等着我,等着我下去后咬死你,你这只狐狸该和我一起下十八层地狱的,对吧?
埋怨和一一说不清的情绪随着时间如马蹄一般飒踏而过,有一天她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渐渐老了。
而随岁月而来的,还有各类新进宫的嫔妃,美人一张皮下是蛇蝎,骨子里暗含着阴谋权术,这一切,在她眼中渐渐失去了吸引力,曾经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权力在此刻也渐渐淡化了存在,她更多看到的,是那些追名逐利的人的肮脏不堪,而那方端然的凤印,似乎,真的太过沉重了些……
有一天天下换去天地,太子坐上了皇位,郡主成了太后,而她,成了云澜姑姑。
权利似乎更大了,然而这宫里似乎满含着阴郁,她已经渐渐对它失去了耐心……
有一天宫里来了一位女子,名叫陆葭。
云澜看着她的时候,时常会想,这和当初的她多像。
完美的演技,美丽的容颜,虚伪的内心,阴险的计谋,对权力永无止境的渴求,享受着将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喜欢看着别人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陆葭,若你决定追逐权力,那么便用一生去追逐权力吧,千万,不要在半途清醒过来……她如是地想着,目光中竟渐渐染上了忧愁与担心。
宫里有公主喜欢放风筝,有的风筝线不结实,往往在飞得最高的时候断线而去。
她什么时候断线而去呢?思考许久,梦中时常出现狐狸的身影,她对着沾满泪的枕头拿起了积蓄了一辈子的钱财向郡主请求出宫,郡主很宽容地答应了。
现在她要断线而去了,随便飘零到哪里都好,她只是要逃开这一切,只要逃开了,就一定,一定能够见到那只狡猾的狐狸。
那是个阴雨天,天空中飘着无边无际的丝雨,她穿上白色孝衣,撑一把青纸伞慢慢走到了段氏陵墓,止步在一座坟墓前,轻轻地把纸伞放在一边半跪下来,温柔地向坟墓靠过去。
她脸上的表情是异常的温柔,就像小时候那样简单纯澈的温柔,也不顾白衣沾上泥泞,只是温柔地靠过去。
“你是不是又要问我是不是在关心你?我告诉你,不是,我只是中了你的计谋,很好笑吧,明知是计谋还要跳下去,你这个狐狸,别想把我丢下……”
诶,狐狸,真没想到美人计也可以这么用……
当初厨房里的打杂小丫鬟柳澜将手帕送还给梅筱之后,天忽的就变了,瓢泼着下起急雨来,柳澜急了,要是回去晚了张妈一定会骂她的,怎么办?柳澜急得要哭起来,忽然她看见对面走廊上放着一把藕荷色纸伞,顿时高兴地跑过去,瓢泼的雨水将她脸上的煤黑洗净,显出了原本漂亮粉嫩的容颜,她拿起那把雨伞撑开,松了一口气向厨房走去,而走廊的尽头,出现了正是少年的段子璟。
段子璟身边站着刚刚才赶过来的随侍小厮席越,他看着他家公子脸上颇为柔和的神情,有些奇怪地问:“公子,您的伞呢?”
段子璟微微一笑,似未听见,却问:“前面那个小丫鬟是谁?”
席越顺着段子璟的目光看去,便回答道:“哦,那是厨房新来的打杂丫鬟柳澜,原名柳玖儿,咦?她怎么拿着公子你的伞啊?这个丫头真是……”
‘不懂规矩’四个字被段子璟轻轻抬起的手止住,席越看见他家公子笑了一笑,转过身去:“走吧。”
柳澜,柳玖儿。玖儿。段子璟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席越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他家公子走了。
过了几天,三公子有意无意地同郡主提了一下厨房里有个叫柳澜的丫鬟很机灵。
再过了几天,柳澜变成了云澜。
那年的柳澜撑着那把藕荷色纸伞回到了厨房,一颗悬着心落地了,那把伞就被随便一放,后来的云澜偶然想起那次的大雨,曾感叹过那场大雨来得是真正的诡异,然而具体的事情却连一丝一毫都回忆不起来了,她只是隐隐的想起,老天爷给了她一次巧妙又幸福的经历。
而那个时候的段子璟还不是狐狸,他在年少时偶遇了一位脸上脏兮兮的女孩,而大雨之中,他站在走廊尽头,看清了女孩原本的美丽容颜和那一瞬间粲然绽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