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二章(1 / 1)
定王府上幽蓝色的夜空中掠过几缕黑影,我摇着团扇感叹晚上真凉快。
方璃坐在我身边,炯炯有神得能把人瞪死,这货自从知道父王已经给她选好婆家就开始猛灌茶,就差灌出胃出血,然而口里还是一个劲的说不在乎没什么。
我从一旁瞅着她,摇摇头道:“至于么?吴老太傅的孙子吴方郢据说一表人才,断案也是天生奇才,你这辈子饿不死了。”
“你以为我愁什么?”方璃笑了笑,有几分醉酒的意味,“我愁的是以后连私房钱也不能藏,多痛苦啊。”
“人家到这个时候应该是大口喝酒的,”我叹道,“你一整天都在灌茶,多么没气度。”
喝了我一天的茶,连路过的小厮都觉着心疼。
方璃浑然不觉她喝了一天的好茶,一口口只当白开水就咽下去了,今晚她是注定睡不着觉的。
“喝酒?”方璃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是啊,喝酒又怎么样?穿越过来之后每一步都得循规蹈矩,这里的规矩比我想象得严,酒这种东西不是大节气里一般不会让我们碰,每次沾一两滴就算完事。
方璃呆在这里没过几年就完完全全认命了,当初那个浑身棱角的穿白衣的姑娘早就消失在风里。
至于,方才天空中那几缕黑影么......他们可真有本事,居然可以到王府里来。我弯着眼睛笑了一笑,抬手掠了一掠飞到眼前的发丝。
今晨父王上朝回来脸色几变,皱眉之后又瞬间开朗,比夏天的天气转得还快。
我好心的充当了好奇宝宝问他脸色几变的原因。
父王向我解释了原因,原来是衢华南家因得罪了太多人而遭到了追杀。
然后他又笑了笑说:“不过谁会是她的对手呢?”
她?谁?我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王府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南家人,不会是奴仆,该是个侍妾或者侧妃,而府里差不多所有的侧妃侍妾我都认识,她们都不姓南,那么还剩一位,就是方璃的母亲了。
我是到这儿三年后才知道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的,然而至今都没有见过。
据说三十好几,为人怪异孤僻,家宴、节日时从不出来露面,久而久之我都快把她忘了。
自从嫂子秦散香嫁进来,王妃就渐渐把内宅大权交给她,自己百事不管,终日念经诵佛,几个管事的姑姑也跟了嫂子去,王妃身边常常只有一个奉清姑姑侍候着。
如此,那就把奉清姑姑叫来问问。
第二日,奉清姑姑听了我问题之后,微微一笑,脸上皱纹似乎微有舒展,接下来,她给我讲了一个平淡的故事。
那位南家女子名叫南雁,眉细鼻挺,一双眼形状很美却平静无波,面色有些惨惨然的白,身子纤长却不觉得瘦弱,全身似乎有一种冷凝的气场。
奉清姑姑说,南雁若是站在某一个地方,就算刚刚有人讲了个笑话也不会有人笑,她不严肃,更谈不上严厉,只是周身弥漫着一种无须多言的感觉,你在她身边不会尴尬,就是不怎么开心。
她说到这里,我换了个手撑下巴,提起了一丝澎湃的兴趣。
那个时候,王爷还是侯爷,奉命镇守西北,守门的侍卫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青黑的燕子了。
人们开始想念繁花盛开的时候,南雁出现在了侯爷府前。
那时她穿着一身浅黄的纱衫,头带着纱帽,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膝盖,有风吹过,勾勒出她一侧的身姿,清美得不成样子,纱帽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微有苍白的默然无表情的脸。
西北时时都可能发起战事,侯爷夫人和小妾没跟过来,侯爷夫人只派了一等丫鬟奉清过去侍候。
门房好心地去问门前那位黄衫女子有什么事,南雁递了个戒指给他,声音是浑然天成的淡漠:“交给你们侯爷。”
那个戒指是芙蓉石的材质,戒面深深地刻着一个‘南’字。
从此以后南雁就在侯爷府里住了下来,被派过去侍奉的奉清忽然想起侯爷当初就是靠着南家的推举而进入朝廷的。
南雁一天基本上不说什么话,基本上就是上半天看书,下半天坐在院子里静静打盹。
只有一次,奉清推门进院正好撞见南雁在练武。
她并不怎么能分辨武功好坏,只知道当时起了很大的风,那些快到根本不能看清的招式中南雁的表情淡淡,眼帘半睁半开,带着淡淡的厌倦。
有一天下午她进院子添茶水,却看见南雁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眉微微地蹙着,极淡的吩咐:“去请侯爷来。”
那次短促的谈话过后,南雁成了侯爷新纳的小妾,而那个婴孩,就是侯爷第五个女儿,取名为段子妤。
后来奉清才知道,池墨许家遭了灭门之灾,南家另一位姑娘南鸢嫁入了许家做了大夫人,生下一个女孩,众人都以为那女婴已死于灭门案中,而南家三爷南鹄后来却找到了那个幸存的孩子送往许家一个远房叔父那里去,那叔父却不认,南家彼时自闹内乱,一时无法便将孩子送到南雁这儿来。
我听完这段往事,转身叫人送奉清姑姑出去。
南雁在西北三年,没过多久就跟着父王到了长都。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突然很想知道,看昨天父王的态度,他应该不会拒绝把事情告诉我。
撇下所有丫鬟,我出了乞老阁径直到了父王的书房。
待下人通报后我入了书房,呃,上官晋怎么也在?算了,上官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事该记住什么是不该记住的。
待我直接说了问题之后,父王不讳道:“南雁?她住在寂眷轩。”
我看着父王平静的神色,心里忍不住想他当初帮了南雁过后心里有没有一丝丝的后悔。
上官晋此时垂手侍立在一旁,听见南雁的名字之后似乎微有惊讶。
我转头看他,只见他慢慢抬起头来,脸上蕴蓄着温和似朝霞的微笑,他慢慢拱袖问道:“不知郡主说的南雁是否是南家二姑娘?”
我好奇地看着他:“你认识?”
上官晋再度微微一笑:“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那也应该算是朋友了,上官晋不比旁人,于是我向他发出邀请:“那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么?”
父王两道浓眉耸了一耸,没说什么话,反而背过去,示意我可以随便玩玩。
上官晋微笑道:“多谢郡主。”
然而走出书房后我才感觉有些不对,遂道:“你说你和她有几面之缘,那你们应该是朋友,可是以前也没见你去看她啊。”
上官晋挑挑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二十几年前的事了,看与不看都不重要了。”
“那你这会跟着我又是做什么?”我撇撇嘴道,“你最好说实话。”
“郡主要听实话是么?”上官晋的微笑简直要溢出来,我头一次看见一个人脸上可以蕴蓄那么多温柔,“那我告诉郡主好了,她救了我两次,在二十几年前,她救了我两次,这辈子,我上官晋不可能把她忘了。”
这些话恍若一个平静的天雷,那么平静的在我脑海中炸开,他说那些话,说得暖若和煦春风,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他,忽然觉得他的平静有些异样。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笑容款款道,“那不会改变什么的,我连她的模样都忘了,她该是将我完全忘了。”
这......我品出他的话中有一丝不对,于是低声认真地解开一个结道:“静榕姐姐不是她的女儿,静榕姐姐是许家的女儿。”
上官晋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我只得继续道:“你当真忘了么?兴许她记得你,她救了你两次,说不定她以前喜欢你。”
我说了这句话后上官晋却敛眉叹了一声道:“郡主,你什么都不了解,不该这样说的。”
可是,是个人都会这么想的。
我伸手拦住他,站到他面前道:“或许呢?”
我此刻执拗得简直不像我自己,不为别的,只为一段在这个时代罕见的爱情,不管它是否消散,我都想抓住一缕。
“二十几年了,”上官晋此刻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拦在他身前的我,不带一丝缅怀地说,“郡主,那比你的年纪还大。”
没有惋惜,没有缅怀,没有不断的柔情,我心里对爱情唯美主义加浪漫主义的想法忽然动摇了,若是二十几年就能让爱情消失殆尽,那么旁人再坚持再歌颂,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真的可以那样平静地谈起,眼眸里全是蕴藏着的温柔,却没有一丝恢复的希望,那么什么都不必再谈,什么都显得多余,连偶尔的缅怀都可以不必要了。
真的不必要了。
我慢慢让开身,微微垂着头向寂眷轩走去。
“以前我总觉得你没有四十多岁,”我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我信了,真的信了。”
不用看,都知道上官晋此刻很轻松,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轻松,表情很轻松,神情很轻松,步伐很轻松,浑身上下是说不清的轻松。
我狠狠地皱皱眉,抬起头来。
前方慢慢地出现了一个院子的轮廓,空气慢慢变凉,就像冬日的竹林,一寸寸地凉进人心,我看着慢慢变得翠绿的四周,简直不敢直视前方出现的那一个人影。
青灰色的长长纱衣,两鬓有几缕白发长长地垂下来,长发即使绾起来也一直垂在膝盖处,纤长的身姿,华丽又冷凝的气场。
上官晋往前走了几步,微有踉跄。
我再度深吸一口气,视线终于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