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远离你(1 / 1)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光源坐着一把椅子上,左手臂搭在扶手上。
“我不能失去你。”
“我不能失去你。”
“我不能失去你。”
……
他不停地重复这一句,没说完一句,就拿刀子在手腕上划上一道。
殷红的鲜血一滴接着一滴地流下来,直接滴在地面上,淌过扶手滴在地面上,淌过扶手流过椅面滴在地面上。
她就在他面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在眼前,那粘稠恐怖的血液滴落的声音就在耳边。
那么近的距离,她却寸步难移。
“黄浦!黄浦!”他的名字就在喉间,她却开不了口。
“你还要和我分手吗?”他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来,行尸走肉般地问她,两眼血红。
她短暂一愣,他却又已经将刀子对准了伤口。
“我不能失去你。”
袁来满头大汗地醒来,一场名副其实的噩梦,喘息了良久,依旧心有余悸。
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不如就那么醒着看天花板。
看了一下床头的笑闹钟,才早上5点多,于是继续躺着。
清醒着辗转了一阵,又隐约模糊了一阵,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一阵过后又是一阵。
江妍一向睡功极好,听着摇滚也能睡着,她只得安抚着跳乱的心,起来开门去。
隔阻在现实和理想之间的门被拉开,果然,不是他。
上次是第一次,她还不甚确定,这次她觉得可以确定了,肖格不是一个善于面对和解决问题的人。
但她也完全不能责怪他什么,因为她也不是,何况他要面对的问题,始作俑者都是她。
“果然很失望,看看这个吧。”林昊塞过来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
袁来皱着眉头接住,迎他进来。
林昊被安放在沙发上喝水,她去卫生间洗漱。
还不到七点,夏日漫长的白昼早已在窗外肆意舞蹈。
袁来对着镜子看自己,睡得太少,眼圈很重,眼皮有点肿。
昨天,林昊来之前,肖格已经恨恨地离开。
嗯,应该是的。
恨恨地,他离开了。
分明是自己有意创造的结果,可偏有那么一丝侥幸在心间作祟,以为电话响起,会是他想要再度挽回,以为门背后,会是他笑着两眼等着拥她入怀。
可能,她有些担忧地发现,自己对肖格的喜欢,比自己以为的要一些。
她撑大了眼眶,深呼了两口,用来干涸湿润起来的眼眶。
一开门,林昊从墙上弹起来,挡住了去路。
“看在我昨天闯了红灯,狂奔几十里来见你的份上,今天陪我一天吧。”他一手撑住墙,姿态暧昧地半圈着她,香水味扑打着她的脸。
袁来试图侧身从空挡处转出去,“我去打电话请假。”
林昊挂着一丝不相信,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圈子里。
“你也不问问怎么个‘陪’法?”他低着头逼近了些,挑起的嘴角全是戏谑。
袁来再往墙上贴了贴,伸出两指抵住他的肩,学他吊了吊嘴角,“没兴趣,也不会照做。”
林昊一脸赞赏地笑了笑,袁来感觉指上受力加强,看着一张倾斜着越来越近的脸,她已经准备好抬脚攻击。
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江妍顶着一个鸡窝头,紧皱着眉头,抱臂站在门口。
她眯眼看了林昊一阵,踱了几步过来,抓着脑袋哈欠连连地问:“新男友?”
袁来否认说只是朋友。
林昊立正了向江妍问好,纠正说是“正在追她的朋友”。
“有劳你这位朋友出去买点早饭吧,你和我煮点粥。”江妍毫不客气地命令林昊。
林昊高兴地应承了,上前一步圈了圈袁来的肩膀,拉开长腿就走。
这再见时圈人肩膀的习惯,真是…
袁来正在为这事苦恼,却听得江妍冷冷地道:“这样一副皮囊,大早上露齿一笑,还真tm像日光。”
江妍一旦语句不带笑点,就表明情况不正常。
袁来本就听袁起说过一些林昊的事儿,只是觉得他惯常添油加醋,就没太认真对待。江妍虽然也时常话语间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但性情是很成熟的,毕竟大他们几岁,在自由对待生活方面,比她做得擅长多了。江妍可以在不同的境遇下将生活区别对待,又不藏匿、扭曲自己的情感,这一点她其实很是羡慕。
“我没权参合你的爱情。”江妍说着向厨房走,袁来赶忙“嗯”了一声。
“我认识他,你还是敬而远之。”她拉开柜门取碗筷。
袁来拿筛子舀了些米,“他真的是…”
江妍从碗柜后露出半张脸来,一道精光照得她心头一惊。看着她“原来你知道啊”的脸,袁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现在他好像…比较专一…”江妍一副不再上心的模样,打着哈欠懒懒地补充道。
袁来不完全理解,但觉得也足够了解了,笑着说了句“谢谢”,江妍吊着眼角打量了她一眼,忿然地说:“招蜂引蝶。”
两人把话题挑了个半明,之后也就跟往常一样,江妍闲扯,袁来大对数时间只是沉默的观众。
楼底下的餐车有味道极好的包子和粽子,林昊很快回来了,把东西排放在桌上。
粥煮得比较慢,江妍把袁来绑在厨房,一边坐等,一边瞎聊。
林昊虽也看出了端倪,倒也逍遥,把玩着手机自娱自乐。
吃饭的全程,江妍也一副当林昊是空气的态度,林昊也不顾及她,想起什么就和袁来搭个话。吃完了早饭,江妍回屋整顿自我去了,临走意味深长地看了袁来一眼,也不和林昊打招呼。
袁来下楼,见楼下停着一辆锃光发亮的黑色摩托,那种几乎趴着开的。
林昊也不说话,不无得意地跨上了车,从把手上摘下头盔递给她。
她径自戴上,跨上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一路上,袁来听着头盔外传来的各色杂音,不禁抱紧了林昊。她此时想起了一个非常通俗的说法:赶着去投胎。
“怎么?…怕死?”林昊一面行云流水地左转,一面笑着调侃,话语间又有几阵风和两旁的人和物逝去在尘埃里。
袁来在他身后听得不甚明白,这“死”字倒分外清晰。
“不怕。”她清清楚楚地回应,“我有头盔。”
她忽然想起一个如今看来很矫情的故事:一男生载着他的女朋友,摩托车失控,男生哄骗女友戴上了唯一的头盔,然后自己以冲撞的方式让车子停了下来,男生死了,女生因为头盔而幸存。
当初,这个故事差点赚得了她的眼泪,可惜当时身边的男生说:是我,就选择一起死,然后一起投胎,再认识,再在一起。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和我一起死,头盔算个屁。”林昊微微侧过头,声音清楚了些。
袁来笑了两声,更加抱紧了些。
车子驶进了一个高档的别墅区,三层欧式洋房,落地窗里有白色的窗帘,繁复的花纹辨别不清,房子有白色的阳台,屋外一圈白色的木篱笆,一侧的车库里,停着一辆白色的跑车,一半在库里,一半在路上。
林昊将车子停住,拉开花园栅栏的插销,让她进去。
林昊说去洗澡,把她安置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屏幕大得像学校教室里的投影仪的屏幕,里头人的毛孔暴露无遗,被拉扁的人像有些可笑。
还有早新闻在放映,国家元首出访,外国领导人选举。
短信铃声响起,江妍说:“小美女早点回家!”
袁来难得沿袭她的调调,“遵大美女懿旨!”
不多久,林昊半湿着头发下来,一头倒在袁来旁边的位子上,拿过遥控板换台换了一圈,最后关了机。
没电视可看,袁来转过一张脸来看着他。
他轻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老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你就没什么好奇的?”
“会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他叹了第二口气,把身体一横,扯过抱枕垫在她的大腿边,一头倒下。
袁来吃了一惊,动了动想起身。
“别动!我一晚没睡,让我睡会。…想你想得彻夜难眠,我容易么我?”林昊喝住了她,闭着眼睛自言自语。
她于是任他靠着,自己想自己的事。
过了没多久,当她回过神来,看见林昊正睁着两眼仰视着她。
她忽然想起江妍的那句“这样一幅皮囊”,竟一时没能移开眼。
“你真是纯种的中国人么?”林昊一脸闲适,两眼温柔地与她对看着。
袁来撇开了眼神,不作答。
林昊倒没再问什么,从垫子上翘起头来,换了口气建议说:“还是出去玩吧。”
林昊开着那辆白色跑车,载着她愈加拉风地出门去。
车子的底盘很低,声音近乎于无病呻吟式的咆哮。袁来陷在副驾驶的绵软座位里,从后视镜窥见这车的回头率,真是高调得让她直想摇头。
林昊打开音乐,车子里瞬间涨慢了激烈的节奏,他随着音乐旁若无人地摇晃着头,刚洗过的头发蓬松地起起落落。
“安全带。”袁来挺郑重地建议。
林昊不以为然,笑着两眼说:“百无一失。”
早高峰,车子随着大流,以一种对跑车来说有些耻辱的速度前进,低低轰鸣着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林昊掰下镜子打理眼前的碎发。
袁来看着指示盘上跳动着的系安全带的提醒,终于没有忍住,解下了自己的,探过身体快速地拉过他的来扣上了,然后回到自己位置上系上了自己的。
整个过程堪称流畅完美,林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绿灯已亮,前面的车子已经缓慢起动,前面的车已开出了一段距离,后面的已经有人摁喇叭催促。
林昊愣了愣,开了出去。
渐渐远离了市中心,车子开始恢复了活力,得以在路上驰骋,留下一道声和一道烟。
林昊抓过手机给人打电话,内容大致是问对方在不在某某山,今天都有哪些人在。
半小时候后,车子在一个有些颓败的郊区缓了下来,路况还是宽阔平淡,只是路旁杂草疯长,随风摇曳。
袁来从车里望出去,见前面路口散落着几辆花花绿绿的车子,造型各异,看着都价格不菲。
早有一人叉开两腿,张开双手,在前面挡住了去路,身后的几个人也谈笑着聚了上来。
最前面那人拉开车门,试图把林昊从车里扯出来,可惜因为安全带而未能成功。
林昊向他摆摆手,转过来冲袁来抬了抬下巴。
袁来顿了顿,解开了自己的,侧到一边替他解了。
一群看客笑声、叫声此起彼伏。
“耗子,第一次带美女来玩啊。”打头阵那人盯着从车里出来的袁来,“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美女见得多了,这么美的倒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人又朝着大众道:“耗子果然魅力无限呵!”
周围大笑。
林昊应付说只是朋友,把她扯到一边,低声说道:“他们可能说话不太客气,人都不错。”
袁来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嘴巴锋利如刀的袁起,也不知他最近的工作怎么样,还有那个他同居的姑娘…
调侃完,一群男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车上。有人提议比车,规则很简单,几辆车一齐冲出去,谁先拐过两个大弯,饶一圈回来,谁就赢,输得最多的,要请今天的中饭。
一呼百应,这游戏似乎很常玩。
林昊是今日焦点,第一轮就被拉着出战。
那一开始领头的王玺架着林昊的肩膀,信心十足地对袁来说:“我有信心让他竖着坐进去,横着抬出来。”
袁来看了一眼林昊,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忧。
“出来玩,大家不过图个高兴,友谊第一吧。”她笑着建议。
“美女,这你就多虑了。我们耗子是出了名的会玩儿,这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啊。”王玺笑着收紧手臂勒了勒林昊的脖子。
“美女,你不必担心,这车坏了,有人出钱修,这人要是伤到了,也有人替他治。”有一个痞气十足的男生抱臂靠在引擎盖上,抛来一记暧昧的眼色,“你要是担心到时他不能载你回去,我们乐于代劳——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这人说话艺术挺是高超,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笑得心照不宣。
王玺大概看到袁来脸色不好,出来圆场道:“你不必太担心,我们常在一起玩儿,出不了大事,耗子他技术很好,都没怎么输过呢。”
林早在他身旁冲她扬了扬眉。
“可不是嘛。”引擎盖上那人懒懒地说道,“技术不好,能开这车么?老王你今天是糊涂了么,耗子技术好不好,人家还不比你清楚?”
周围一个个地开始窃笑。
袁来脸色更加败坏。
林昊此时也没有了笑意,讪讪地出言说:“别再开玩笑了,比赛吧,我第一轮就出场。”
“我不过几句玩笑话,耗子你怎么脸都红了?害羞了?不是吧!号称阅-人-无-数的耗子也有这么一天!”那人一副不屈不挠的流氓样。
“好啦,马超你别再开玩笑了!”王玺出言制止,那人无碍地耸了耸肩,伸手在嘴上从左往右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有一种情绪滋生膨胀,仿佛要破土入苍穹,她一次次地想要压抑,最终没有成功。
她从那个痞子脸上移走了视线,看了眼林昊,见他脸色极其难看,脸上还挂着两丝笑容,却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要消散。
“我们走吧。”她走到林昊面前,拉过他的手。
当事人和观众们都惊异地看过来。
“说了要一起玩的…”林昊冲她局促一笑。
“你这到底是和他们玩,还是被他们玩。”她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地问了一句。
林昊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两道奇异的光彩。
“我们突然想到还有事儿要做,今天就先走了,下次再一起吧。”他回过身去借口道。
王玺明朗地笑了笑。他现在有些下不来台,自然不会揭穿,客气了两句,送瘟神一般地把二人送上了车。
这些所谓的玩伴、哥们,本来就是他把自己低到了地底下,才得以混迹其中。看似平等友好的表象,他当然知道于他们而言,自己不过一个笑话。
可这些都是代价。
这个世上,无论想要贪心地得到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一次次地,他也时常觉得不堪忍受,但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一次次地堪堪地隐忍着,渐渐地便有些麻木了。
还是想得太过美好了些,以为带了她去,他们会给自己留些情面。
确实,是他忘了,他们视自己为一个笑话,遇到新见面的人,当然要讲这个笑话好好地讲上一遍。
林昊载着袁来呼啸着向市区开去,一路上她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手指敲着方向盘,欲说还休。
“我是同情你。”她突然开口说道,“是”表确认。
林昊无言以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她径自笑了笑,“我的故事,她和你说了吧。”
林昊解脱了似的,把后脑勺往座位上一撞,笑道:“故事很精彩,我都不太敢相信。”
“谢谢。”她难得调笑。
“谢我说你的故事精彩呢,还是谢我不相信?”他看着她的脸,及时地补充了半句:“还是随便?”
袁来“随便”两字被堵在齿间,笑了两声,算是答案。
“和你待在一起越久,就越想做一件事。”
袁来很应景地说:“这个时候,我该问:什么事。”
林昊放声一笑,弯弯的两眼简直光芒万丈。
“这么配合。”他收敛了一下笑容,看着她的眼睛,严肃认真地说:“我想吻你,你配合一下?”
袁来回过头去,“有难度。”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话语间,他的声音渐渐地近了。
她心中一紧,侧过脸来查看,他的眉眼行将模糊。
心里尚有挣扎,他的唇已经贴上了上来,一贴之后瞬间将她摄紧,他的手禁住了她的后脑勺,就这么无处遁逃。
为什么没有干脆地拒绝?
为什么没有及时别过脸去?
和他,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