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1)
挣脱礼教之说,父慈才得子孝。莲姬既能毒杀陛下,却是不慈;谋害长姐,则是不悌……陛下无须伤怀。”
陈文珝却是沉默了下去。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幼年时候,曾一度以为丹姬才是我的母亲。”
阿仇一愣。
“那时我的消息不全,只靠着只言片语胡思乱想。后来调查了许久,才知道丹姬很早就过世了,比我出生还早好些年。”
“纵是如此,我那时却忍不住去想,若丹姬才是我的母亲……那有多好。哪怕她早逝,哪怕我连一眼都不曾见过她……也好过知晓我其实真的是从莲姬肚子里生出来的。”
“孤是不是太过心狠?”
陈文珝再一次如是问道,然后伸出手,似乎想要捻起阿仇的一簇头发。
阿仇却猛然后退一步,避过了他伸出的那只手,然后开口说道:“……臣并无此感。”
至少,若说心狠,陈文珝的心狠也不是对于莲姬而言。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而坦诚,陈文珝望了他半晌,却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离孤这样远?”
阿仇顿了一下。
陈文珝却又开口说道:“阿仇,孤以后如同兄弟一般待你,可好?”
阿仇惊愕之下,表情是说不出的震动与惊惧。
这句话……陈文珝曾经对他说过。
年轻的帝王眼中是一片的暖意,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同。阿仇眼神朦胧,感情如同沉入了那一篇幽黑的深潭,让人难以探明他内心的波动。
然后他半跪了下来,朗声说道:“臣不敢!”
陈文珝顿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却不料青年猛然整个身子往旁边一倾,避过了他的搀扶。
别过一旁的脸,日光下显出幽幽的月白色,只两片唇抿得紧紧的,固执而坚定,仿佛表明了青年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陈文珝见他这个态度,眼神猛然阴郁了下来,神色也显得恹恹,说道:“卿何必如此?莫不是孤诚心待你,还是折辱了卿不成?”
这话里可以说已经带了几分恼意。
阿仇顿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刚硬,可此时想要亡羊补牢,却也已经有些晚了,于是只放低了声音,再一次说道:“……臣不敢。”
陈文珝怒道:“……不敢?孤看你……却是敢得很!”
阿仇顿时声音有些许干涩,极为勉强地试图扭转局面,回答道:“臣有心效忠陛下,只盼此生能以所学报效故国。臣功绩未到此等位置,故不能受陛下这般恩宠。”
陈文珝听他如是一字一句说道,气倒是慢慢消了,放柔了声音,说道:“孤亦有私心。”
这句话令阿仇两难的程度,几乎不下那一夜的“孤心悦你”。
阿仇好生艰难,才回答了一句:“臣……亦有私心。”
第104章 卷二卌二图穷匕见
阿仇一句亦有私心,说得含糊不明模棱两可,却令陈文珝在他告退之后还琢磨了许久。
这位年轻的君王难得手中拿着奏折,却整整一炷香时间连一个字都未曾看进去,尽在琢磨青年那句“亦有私心”的意思了。
而后裴将军旗开得胜,东越一夜之间倾败,越王多年来残暴无道,好起战端,最后却是死在了龙椅之上,最后在皇宫之中还负隅顽抗了半宿,最后甚至还亲手拿了刀剑,与人拼杀。
就算是近百年的宿敌,大燕的军士说起这位君王,也免不了露出几分敬意。
越王的妻儿却没有这样刚烈,越都失陷时逃的逃降的降,只有年方十五的十九公主在燕军抓人时出其不意地杀掉了好几个姐妹,最后见无法顽抗,却是拔剑自杀了。
本来还是可以救下的,但是前去搜宫的副将见其刚烈,心生敬意,最后竟然没让人去把她救起来,而是补了一刀,让她不受折磨,干脆地死去了。
阿仇听到这事,却是心有戚戚,却又复杂非常,忍不住想若他是越国王孙……这时会不会苟活?
他不是越国王孙,所以自己也不敢确定最后的答案……但是若只凭假设,他觉得自己大约还是会忍辱活下来吧。
就如同那夜莲姬对着陈文珝吼叫着的那一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接下来是燕韩划分地盘,这其中燕国自是占了大头,而韩国不过是跟在身后喝了点残羹。虽则如此,但是韩王也没敢发出什么怨言。韩国国内虽有些许争论,却终究传不到燕人耳边。
此后韩燕正式结盟,而楚国亦是如临大敌,忧心忡忡。
虽说如此,随后数年,天下还是暂归了平静。南楚也依旧是笙歌艳舞,而韩国则始终紧紧跟住了燕国的脚步。
次年,点英省改名为劝学省,正式开始管理国内教学育人之事,点英试也由不定期地举行,改成了一年一度在秋收之后进行。而陈文珝另外拨了一笔银子给劝学省,在国内南北都各自建了一座书院,不同于世家的家学,这是朝廷所立下的公学。
劝学省正式进入轨道之后,阿仇被调出了劝学省,而开始换了武职,负责京中练兵之事。陈文珝对他宠信有加,多次到军中探望,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位混血异人深得帝心。禁军比起边军人数自然差得远,但是其重要性与地位却绝对不遑多让。阿仇当初本来是武职出身,又一直学得是御人之术,管理起这群兵伢子却是毫无压力。
禁军的素质比边军必然是有所不如。倒不是说京中的士兵武技不行,而是燕京毕竟是一国之都,一般除非亡国,仗是打不到这里来的。而没怎么见过血,或者遇见过生死搏斗的士兵,比起见过的总归是差上这么一筹。
明正三年秋,异人向燕王进言,改边军为轮换制。
此后两年,燕国风调雨顺,偶有小灾,亦救治及时,未有伤及根本的。加上农事上施行了新法令,倒是一时粮仓饱满,百姓欢愉。
明正五年秋,亦是陈文珝在位的第五年。
这一年,陈文珝才真正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不但加强了军备,农事,还改变了封官制度,一度致使朝中异议无数。但是此时他的威势已经到达一个顶点,便是一些素有名望的老臣,也难以站出来与其直接抗争。
这样的争执一直持续到了秋末,然后燕宫之内发生了一场震惊天下的刺杀。
每年的秋末是点英试选官结束的时间,而这时的燕宫会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群英宴,算是君王对于新官员的一次礼迎。而这一年的群英宴中,献舞的女舞者和琴师却是一同发难,从扇中和琴中取出多样兵刃,直接开始刺杀燕国君臣。
这一场宴席上燕朝损失惨重,亡故了多位两朝老臣,陈文珝亦中了一刀,重伤在身。而未及半月,阿仇受命领兵,点兵于燕楚边境。
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
楚国节节败退,燕国步步紧逼。
燕楚交战之时,西韩却撕破盟约,与南楚结盟,反而对燕军发难。但是燕朝大势已成,南楚内笙歌醉舞,奢华糜烂已成风气,自是抵挡不住大燕百战之军。韩王虽有心抗衡,终究无力回天。
最后燕国先灭韩,再灭楚,终是在九百年间,第一次一统天下。
阿仇伏首殿前,直到陈文珝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扶起来,说道:“卿功在社稷千秋,孤必不会亏待爱卿。来人!”
陈文珝在大殿之上,朗声召来中书令,便要令其起草诏书,为一众将士封赏。而其中,阿仇封赏最厚,直封王侯,而另外两位主将,却都只是公侯而已。
这一次阿仇没有推却,却是同一众将士一同屈身跪拜,谢了封赏。
而此次受封的,并不止领军的将士,还有一些主持变革十分起效的寒门官员。如今的燕国,寒门出身的士子虽然还处于劣势,但多数人却已经有所预感,不出十年寒门出生的官吏就会有能力同世家分庭抗礼了。
然而野心勃勃,刚刚一统天下的君王是否还愿意等上十年,而家世庞大的世族又是否就愿意这样束手就擒……谁也不得而知。
阿仇心事重重之际,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苏听风要南下一趟。
阿仇惊愕异常,问道:“师父南下为何事?”
苏听风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为我该做之事。”
阿仇便没有再问。他这许多年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苏听风的来历,然而更多的却是对于苏听风那“神仙”身份本身的怀疑。可是若不是神仙,又怎么解释他那面具之下仿佛永不老去的容颜?
苏听风南下,是为多情痕上的剩下两个印痕之一。
陈文珝身上,有多情结,而这结关联的人无数,却只有四个印记才连接到这多情结本身的存在与气运。其中,五皇子失去的是真龙气运,是为最重;阿仇失去的是阖家性命,是为最深。而这两人之外,那位曾经出入七皇子府,名叫“李先生”的女子,其实是密侦司的情报头子之一,也是一代名妓白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