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卷一 人间劫 第十七章 悔不及当初（1 / 1）
不成阁内。
清墨看着手中的纸张，忽地脸色一白，另一只手上的茶杯摔下，上好的青瓷碎了一地。
慕越岚闻声赶来，方才听见茶盏碎裂的声音，以为除了什么事，现在看见清墨好好的，不禁松了口气，问道：“清墨，怎么了？”
清墨看着他，眼中含着些泪水，表情似哭似笑：“萧宇信战死，十五万大军全灭，千叶城……被屠城了……一个活口都没有……”一开始声音倒还稳定，后来愈发哽咽了。
清墨从出生到现在，听说的屠城的战役也是在史书上，如今，真实的屠城战役发生了，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可是看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她还是不禁微微颤抖，就连纸上那白纸黑字的“屠城”两个字，都仿佛尤带着血腥的气息。
慕越岚愣了一下，随即冷声道：“那秦亦存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全歼十五万人也就罢了，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
清墨无力地靠在软椅上，阖眸：“秦亦存，你好狠……”
皇宫之中，千叶城被屠城的消息一经传入，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殿之上，沈行安沉沉道：“陛下，垣国气焰嚣张，屠城这种暴行竟然也做得出来！”
另一个官员站出来，道：“陛下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越暮珩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角：“说的轻巧，那你说说怎么给这个教训？”
那官员昂首道：“陛下尽可御驾亲征，让他们震慑于我荀国国威！”
越暮珩看着他，良久，淡淡点头，就在那官员满心欢喜地以为他同意了的时候，越暮珩随意道：“此事朕会考虑，散朝。”拂袖离去。
深宫之中，萧菁羽正坐在镜子前梳理长发，想着父亲此去平安才好。哪知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跑进来，颤抖道：“皇后娘娘……萧将军他……战死了。”
萧菁羽手一抖，琉璃梳掉落在地上，碎裂成了好几块，她脸上的担忧尤未褪去，眼中却已经含了绝望的泪水：“父亲……的遗体呢？”
“萧将军的遗体已经运回来了，你去看看吧，之后，朕会将他厚葬。”越暮珩的声音传来，萧菁羽含着泪回头，宫女们跪了一地，而越暮珩就站在门口，看着她。
萧菁羽蓦地站起来，扑进了越暮珩怀里：“皇上……那是臣妾的亲人啊！”
萧菁羽年幼丧母，之后父亲为了她和痴呆的妹妹一直没有续弦，父亲极是疼爱她，万事都依着她，宠着她，如今父亲战死沙场，她便只有妹妹了。
下葬的时候，萧菁羽一身白衣，走在队伍前面，而对外宣称是护国将军次女的清墨，也走在她后面，一身孝服。
“姐姐，你……莫要太伤心了。”清墨皱眉看着她，轻声道。
即便萧菁羽曾令她暴露了不成阁阁主的身份，可是如今她的亲人逝去，任何事都不应该再去追究了。
孰料，萧菁羽回头，眼中带着愤怒，带着绝望，带着凛冽的恨意，狰狞了一张娇俏明媚的脸：“慕清墨，父亲的死都是因为你！若是你不答应出使垣国，怎会传出那般谣言；若是不传出谣言，垣国怎会宣战；若是没有战争，父亲怎会战死？！慕清墨，这都是你的错！我恨你，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清墨愣住了，她从未想到萧菁羽竟会将萧宇信的死怪罪于她的身上。
也许是有一部分她的原因，因此才有了这场战争，可是两个国家之间永远不可能真的为了一个皇帝愚蠢的爱情而发动一场战争，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因此，当萧菁羽将所有罪名都加诸在她身上时，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随即立刻忍住了。
那一天的天色阴沉沉的，仿佛也在为谁低吟着挽歌。
次日，乔装打扮的萧菁羽站在了不成阁门前的拱桥上。她听越暮珩说过，他和慕清墨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拱桥上，她还记得越暮珩带着暖人的笑意对她道：“那时她真是极美，明明如此清冷，却意外地容易害羞脸红。”她记得越暮珩对她说，清墨真的是如素雪般美好的女子。
可惜，这雪如今要被消融了。萧菁羽冷冷一笑，心想。
不成阁中，清墨躺在软榻上阖眸小憩，慕越岚出门去采购东西，因此偌大的不成阁只有她一人。
蓦地，一阵敲门声响起，她缓缓睁眼，拖着惫懒的身体去开门，打开门，她愣了一下，门外人正是萧菁羽。
她撑起笑容，道：“是姐姐啊，请进。”随即微微侧身，让萧菁羽进来。
萧菁羽也并未有过多表示，轻轻扬起下巴，走了进去。
清墨领着她到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笑道：“怎么会来这里？”
萧菁羽道：“慕清墨，你倒是生活得逍遥快活，如今天下战事皆因你而起，你竟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清墨道：“姐姐何出此言？我可是担不起这红颜祸水的名头的，明眼人谁都看得出，垣国野心日渐膨胀，就算没有我，这战争也不可避免，倒也没有天下战事因我而起之说。”
萧菁羽看着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清墨说的都是实话，可是菁羽就是恨她。
“呵，你可以说这些和你没关系，那么我呢？明明贵为皇后，为什么我的册封礼在你之后？为什么你接受的才是真正皇后的册封礼？嫁入皇宫近一年，皇上从未碰过我，你知道宫中多么寂寞难耐吗？！”萧菁羽愤怒地向清墨大吼，毫无平日仪态。
清墨一愣，随即低下了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会尽量补偿你。”她知道这是她的罪，她愿意向萧菁羽认错，向她赎罪。
“想要补偿？那便拿你的孩子来补偿吧。”一阵冷笑声响起，清墨尚未想通这怎么回事，眼前一晃，嘴里被塞进了什么，迅速地融化在舌尖。
清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给我吃了什么？”萧菁羽冷笑，脸容也有些狰狞：“你会知道的。”
清墨正想说什么，小腹猛地传来一阵绞痛，她疼得弓起了身子，茶盏被扫落了一地。
模模糊糊中，萧菁羽的声音传来：“这是最强力的堕胎丸。慕清墨，你要偿还我，你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补偿。”
清墨来不及说什么，已被小腹的绞痛疼得晕了过去。
萧菁羽站着，看着慕清墨的下身流出了暗红的血液，越来越多，将清墨的赤色衣裙都染成了深红色。
她有些害怕，转身离开了不成阁。
在拱桥上，她行色匆匆走过，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慕越岚。
慕越岚此前从未见过她，以为是前来求画的，摇摇头，想着清墨必能应付，也并未当回事。
然而当打开清墨的房门，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室内一片狼藉，茶盏散乱一地，桌椅也有些歪斜，皆是清墨疼痛挣扎之时碰倒的。
而看看清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下一片殷红的血散开，就像盛开的彼岸花。
清墨口中尤喃喃念道：“萧菁羽，你不能……”慕越岚倒是听清了这句话，走上前把脉，脸色蓦地一沉。
“萧菁羽……皇后吗？”慕越岚眸色一暗，神情冷厉。
许久，日近黄昏时，清墨悠悠转醒。慕越岚见状惊喜地道：“清墨，你总算醒了，我找了附近的大娘给你换了衣服，你感觉怎么样？”
清墨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无神地看着上方，声音轻轻的：“我的孩子……是没了吧？”慕越岚看着她，皱眉叹气：“清墨……孩子还会再有的。我知道是萧菁羽干的，师傅必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清墨轻轻地笑了：“如果杀了她，我的孩子能回来吗？不过孩子没了也好，即使出生，也不过是被人质疑血统的皇子罢了。”
慕越岚摇头道：“清墨……你这又是何必？”清墨仍未直接回答，而是平淡道：“宫中传来消息，希望皇上御驾亲征，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会去的，师傅你去找他，安排一下暗卫的事吧，我累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慕越岚摇头。他知道比起萧菁羽，她更恨越暮珩，如果不是越暮珩不相信她，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慕越岚点头道：“好吧，我去走一趟。”
清墨点头，阖眸。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一滴泪滑下，唇边浮起一点讥讽的笑容。
始终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而在皇宫之中，慕越岚站在越暮珩面前，静静看着他道：“清墨说你必定会答应那些大臣御驾亲征，因此她叫我进宫来安排暗卫事宜。”
越暮珩正想说什么，却被慕越岚制止了。慕越岚言简意赅地安排好了所有事，转身便准备离开，却被越暮珩拦住：“清墨她……还好吗？”
慕越岚道：“嗯。”然后抬脚便是打算离开。
越暮珩却拦住了他道：“叔父，你何时回来的？”慕越岚头也不回地道：“游历到垣国不慎被俘虏，是清墨来将我带回的。”越暮珩猛然得知清墨向自己要求出使垣国的真相，有些诧异，仍是拦住慕越岚道：“清墨呢？清墨怎么样？”
慕越岚终于回头，皱眉看着他：“阿珩，你真的爱她吗？”越暮珩一愣，随即低头，喑哑道：“可是她背叛了我。”慕越岚蓦地一声冷笑：“可是因为那孩子？”
越暮珩虽不想承认，还是点了点头。慕越岚道：“若我说当时她的孩子已有两月有余呢？”越暮珩震惊抬头，道：“这不可能。”
慕越岚道：“阿珩，你还是不够爱她。若你果真爱她，便不会质疑她。她纵然能替你平内乱，抚外忧，可她终究是个女人，被伤害了，也是会疼的。”一顿，又道：“不过如今你即便后悔也为时已晚。”
越暮珩道：“为何？”慕越岚冷笑道：“这便要问你的皇后了，她给清墨吃了强力堕胎丸，不仅打掉了清墨的孩子，而且她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越暮珩震惊得几乎无法言浯，良久，他嘶哑道：“清墨她……知道吗？”慕越岚苦笑摇头：“我怎敢告诉她。”
越暮珩低声道：“我要去见她。”
不成阁的大门口，慕越岚和越暮珩站在外面。越暮珩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大门。
然而，他却看到清墨脸色苍白艰难地扶着墙壁，想要从桌子旁的茶水边上慢慢挪回床榻上。
小产之后，身子本就虚弱，尚未复原的创伤更是会不断流血，因此，清墨每每移动一步，脸色就白一分，突然，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下半身沁出了暗色的血液。
清墨脸色煞白，皱着眉似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想要爬起来，却几次未能成功，手掌上都是蹭出的斑斑血迹。
慕越岚见状就要过去，然而越暮珩比他更快一步，抢先去抱清墨。
清墨回头，见是越暮珩，下意识地一侧身，刚刚被扶起的身子又摔了下去，又沁出些血迹，脸色更加苍白。
越暮珩想要帮她，却被她一掌拍开，身子缓缓挪动着，拖出一道血痕。
慕越岚终是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对越暮珩道：“你看着她，我去附近找个女子为她换衣服。”说罢转身离去。
门一关，屋内只剩下清墨和越暮珩。清墨躺在床上，身上都是血，那血仍然在不断流出，染红大半床铺，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
小产之后小腹总是绞痛，流血也总是不停，移动也困难。
方才不过是想倒杯茶，没想到竟弄得自己如此狼狈。清墨淡淡地想。
越暮珩嘶哑开口：“清墨，事实我都知道了，我……”“把那块方巾给我拿过来。”越暮珩刚想说什么，却被清墨打断，他无奈，将那白色方巾拿了过来。
清墨抬手接过，垫在身下，不一会儿就被染成了红色。
越暮珩道：“清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清墨却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涣散地看着床上装饰的璎珞。
越暮珩苦笑道：“清墨……我知道你恨我。”清墨的目光仍是涣散：“你如今道歉，又有何用？既是知道我恨你，那你还来做什么。”
越暮珩摇头，正想说什么，门已经打开，慕越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长得极是清秀，有些怯生生的模样。
慕越岚道：“这是我买的侍女，清墨，以后她会照顾你。”清墨看着她，微微笑了，那笑容极是美丽，她对她招手：“过来。”
那小女孩看着清墨浑身是血的样子，有些害怕，然而还是走了过去。清墨将沾有血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摸着她的头，笑道：“好可爱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道：“小姐，我叫……流钰。”“流钰，以后你就跟着我了，不要怕，好吗？”清墨显然是看出这小女孩有些害怕，温婉道。
慕越岚则是带着越暮珩出了屋门，对着越暮珩道：“如今她的境况你也看到了，清墨是我从小一手带大，若非你也是我血脉亲人，我早就杀了你这臭小子。”
越暮珩摇头，道：“我会回去处理萧菁羽。”
深宫之中，越暮珩向着皇后宫中走来，一步一步，极沉稳的模样。
萧菁羽就端坐在木桌旁，桌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一身盛装打扮，极尽娇美。
越暮珩走到她身边，皱眉看着她，萧菁羽却是一笑，道：“陛下，坐。”越暮珩依言坐下，看着萧菁羽，却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
“陛下已然知道真相了吧？”她蓦地问道，越暮珩也不否认，皱眉点头。
萧菁羽浅浅一笑，端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淡淡道：“没错，是我用堕胎丸打掉了她的孩子，让她再也不能生育；是我，将黑玉牌塞进她手中，让她暴露身份，受千夫所指；还是我，指示陈太医，告诉你她怀孕仅有一月，让你们互相猜忌。陛下，你恨我吗？”
越暮珩看着她，刚开始气息有些不稳，后来渐渐平静下来。他淡淡地开口道：“倒不如说，你恨我吗？”
萧菁羽蓦地扬袖掩唇笑了，极开心的样子。“陛下，我恨你吗？我怎么会恨呢？不过是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总是……寂寞的啊……”
说着，唇边笑容渐渐隐去，一丝血迹顺着上扬的唇流了下来，声音也渐渐低沉：“我这一生……真是无趣啊……”
最终，归于沉寂。
脸色平和的样子，仿佛睡着了一般。就像时间被凝固在这脸上，永久停驻。
越暮珩看着她，她的体温一点点降下来，唇边的笑容也一点点苍白，靠在桌子上，温婉恬静。
越暮珩终于开口，招来随从，淡淡道：“将皇后葬了吧。”
萧菁羽的棺木下葬的那一天，雨很大，仿佛要流尽这位皇后短暂一生隐忍的泪水。
墨恒二年，温谨皇后萧菁羽因病逝世，帝哀。复封清宜贵妃萧菁瑄为皇后，执掌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