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这样的人……这样完美的人,对于现在这个平凡的少女来说,也许终一生,也无法达到。
西芙蓝提实在是和她太不一样了。
那个美丽的女子高贵而慈悲,傲慢而无私、冷厉而温柔、决绝而深情。她以凡人软弱的心,没有丝毫犹豫地近乎逆天地做出神迹一般的事——那是何等的无畏和伟大。她做不到西芙蓝提那样,做不到和一塔的人一起,为保护另一些人去死。她只是一个小女人,没有西芙蓝提的坚定和执着;也没有西芙蓝提那平静地连自己一起计算,以少数人死以保住多数人的伟大。如果那时候的西芙蓝提是她,她肯定会在重要的时候犹豫起来。她会不舍得那些忠心耿耿的人留下来送死;她会不愿意就这样把漓送走;她会在最后不甘不愿地挣扎起来。
那个优雅高贵的人离她如此遥远。是的,漓以及塔里所有的人爱的,都只有她,西芙蓝提殿下……
少女跟着罗席夫人慢慢走上阁楼,心中不由涌上复杂而酸涩的滋味来。
羡慕她,嫉妒她,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讨厌她。但同时,在心底的最深处却又不得不倾慕她。
西芙蓝提,西芙蓝提,西芙蓝提,西芙蓝提……她恨不得把这个名字弄碎了,让她就这样变成自己。
城堡的阁楼,窗子是早已破碎了。在还没有上去之前,就有长风从上面横贯下来。
今天是十五日,满月之日。漓一整天都会呆在棺材里,以免受到影响产生嗜血的反应。
“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时间吧。”罗席夫人走在她身前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其实每个月除了今天。这个时候,漓总是会在阁楼上的。西弗蓝提小姐的残念,会在每天的这个时候出现。”
走上塔顶的刹那,穆薇被震住了。
完全不同于从塔外看起来的荒凉,阁楼里装饰得富丽堂皇。描着藤蔓纹路的百叶窗开着,窗外,竟是没有落雨的阴天!
怎么可能?一直下了千百年的雨,竟然在这个时候停了么?
风从开着的窗子里空荡荡地吹进来,带着金色的绣花窗帘在空中飞舞。
一个穿着大红连衫长裙的女子,披散着乌黑的长长卷发,独自坐在离窗不远的桌前。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少女震惊地一步步地向着那个女子走了过去。
在看到那个女子正面的瞬间,宛若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她的脸霎时褪尽了血色。“西芙蓝提……”
女子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她在写什么东西。神态安详而平静,偶尔抬头看一下前方,目光却仿佛穿透少女,落在很遥远的地方。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然而和画像上有些不同,她太憔悴了。原本漂亮的嘴唇微微有些开裂,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大片糜烂的痕迹沿着她白玉一般的肌肤蔓延上来,腐坏了左侧的手腕、脖颈以及小半边脸颊。鲜红的衣裙衬得她苍白的脸有一种垂死的灰败气息。
然而即使这样,她依然给人一种难以掩盖的高贵、清圣的感觉。仿佛一朵濒临枯槁的白色玫瑰,在即将凋零之前,仍然冷傲地释放着最后的暗香。
少女心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走得近了,便可以看到,她正在写的东西,似乎是一封信。
写了几个字,西芙蓝提停下笔来,似乎在思索应该怎样继续。风拂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她微微蹙着眉,神态有些忧郁,低低地叹息。
她望着窗外很远的地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的树丛见有一角白色的房子。“唉……如果有来生,一定不再做西芙蓝提……”西芙蓝提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不再说话。提起鹅毛笔,沾着墨水,继续在羊皮纸上写了下去。
羊皮纸上的字是清秀漂亮的花体字母文字,和英文似乎有一定的区别,少女却看懂了。
漓:
我很平安,只是很想念你。
我会在这里,为你下一场相思雨。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在这里。你就会看到这一场雨,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那封信是如此的简短,简短得仿佛只是一个口信。她停下笔,却慢慢地看了一遍,又仔细地再看了一遍。过了一会,她在信的右下角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西芙蓝提’四个字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窗外传来了细细的哗声。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细密的雨延绵地下下来了。她震惊地回过头来,西芙蓝提低低叹息了一声,对着窗外的方向安详犹如赴死一般闭地上了眼睛。
四周的一切犹如雾气一般崩坏散去。刹那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位于古塔最高层的阁楼破落而衰败,窗子破裂,丝绸腐朽。雕花的纹路早已褪色脱落。片刻前坐在桌前的西芙蓝提只剩白骨一具,在破碎的鲜红丝绸长裙之中,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微微仰着头颅,一动不动地望着窗的方向。
只是刹那间,犹如斗转星移,千百年过去。
湿润的雨风从支离的窗子里长长地灌进来,吹起少女的衣角和短发;吹过已经腐朽破碎的绣花绫绸。鲜艳的红色长裙残存的衣料飞扬起来,柔和地拂过白骨头颅的面颊。
时光的夹缝将一切都带走,余下白骨一具,和千百年后已经平凡的自己,长久地对视着,僵持在那里。
刚才的那些……是残像,只是残像而已。
少女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后背碰到已经腐朽的窗棂,潮湿的雨雾从窗外清冷地飘进来,湿润了她的头发。她嘴唇微微颤抖着。“罗席夫人…我刚才看到的,是谁?”
“你刚刚看到的,是西芙蓝提。”
风从窗口灌入,沿着开启的门,带着细微的呼啸的声音从楼梯口沿着回廊一直地吹下去。漓手扶着布满锈迹的门柄,苍白着脸站在门口。风从他身边穿过,卷起白色的衣摆,吹起脸颊上凌乱的乌黑碎发,露出眼底压抑的悲伤神情。
时间仿佛要在这一刻凝定住。昔日曾经如此华丽而如今已经破碎残败的背景,还有已经化作白骨一具的西芙蓝提。
时隔千年,在她曾经死去的地方,她深爱过的人,和那个已经不再是她的自己,都回到了这里。
这是其实是一种幸福,仰或是一种难以瞑目的悲哀?
漓闭了一下眼睛,握在门把上的冰凉的手指缓缓地用力握紧。
西芙蓝提,西芙蓝提……你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么?
他看着刚刚看到了千百年前她写信的时候的场景的穆薇,心底却无端的觉得……这个场景太过残忍和可悲。
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息都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殆和压抑。
过了许久,穆薇摇了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罗席,茫然地回答:“是啊,西芙蓝提……她刚才明明在这里,那我又是谁?”
风越来越大,他依然站在门口,在大风中头发凌乱地飞扬起来。“那曾经是她的亡灵。现在,只有一丝的残念留在这里。
是了……写信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她遗愿未了,在死去的第二天回来,化作亡灵写下这封以爱为名的骗局,下了这一场延绵千年的雨。
“她消失以后。巨大的遗念依然留在了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写信时的场景。”
她定定地看着他,强烈的悲伤和痛苦突兀地从已经被遗忘的角落沸腾着翻涌了起来,穆薇困惑地看着视线模糊的眼前,颤抖着伸出手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疼痛是如此鲜明清晰,仿佛要将她生生撕裂了,让她窒息死去。
剧烈心痛的感觉让她弯下腰去,脸色片刻间惨白如死。
不得不为的悲伤,无力救赎的无奈,不得不死的不甘……
破碎的画面纷纷扰扰地闪过。
镜子里面的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却有不断的泪水沿着高贵秀美的脸滑落下来。唇瓣微微开合,自语着。“死吧……只有这样才能解脱。”
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疼痛的感觉,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跌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沿着少女迷茫无措的脸滑落了下来。“这不是我……”
“穆薇……你。”一片的混乱中,只有那熟悉的冰凉而温柔的手紧紧地拉着她。少女剧烈地在他怀中颤抖着,闭上了眼睛,被握住的手指和他一样冰冷。
“太痛了……”颤抖渐渐地平静下来,少女靠在他怀中,大大地睁着眼睛,仰脸看着他,眼泪从眼眶中一颗颗地掉落下来,目光没有丝毫焦距。“…这是西芙蓝提的残念么。”
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拭去她了脸颊上的泪水。漓看着少女熟悉的脸,神色却有些恍惚“你不用变成她,她不会再回来了……好好睡一觉,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手指静静地拂过她的眼前,手指拂过的瞬间,她微微侧过脸,睡了过去。
他将少女抱在怀中,神色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遗骨,眼底有一丝悲伤和心痛的神色。
如此脆弱,只是西芙蓝提遗念中的痛苦,便已经无法承受……
罗西夫人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她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白色的骨骼在鲜红的衣料下带着一点点的冷漠的颜色。
风雨中有雨气细密地扑在他的脸颊上,千百年过去,故人不在,故居亦被时光剥去了颜色。却唯有窗外那无际阴淡的雨,和遗留下的感情一起,延绵了千百年,从来不曾改变。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少女睡在西芙蓝提的房间里,而漓站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