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咬子躺在戒毒所的床上,脑子里那些被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经曲江河的一番敲打,全都折腾出来了,竟想得脊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那场争夺矿口的事情尽管死了人,还不算可怕,若是把地下透水的事儿翻腾出来,即使不上刑场敲脑袋,也会在电网高墙里了结一生。
他下意识摸摸床上的席子,心里略微宽慰了一些。他知道,这戒毒所和拘留所、妇女教养所在一个院子,属于受治安处罚和劳动教养的。关在这里的人都够不上判刑。这说明,这些雷子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重大恶行,至少还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曲江河这厮实在可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直惦记着。
房间内的一阵呻吟声打断了咬子的胡思乱想。他朝房内看去,就见靠墙的一张单人床上,一个犯了毒瘾的家伙害昏热病一样正狂叫挣扎,一个壮实汉子正用床头上的几条布带子把他的手脚固位,据说这叫“毒品干戒法”,对戒毒者又省药,又可以经过痛苦之后决心脱瘾。
喊叫声渐渐小了。可这一闹,却把邱建设的毒瘾给诱发出来,他觉得骨缝里开始发痒,像有一群一群的蚂蚁在里边搔抓,他急忙用牙齿咬住枕角,闭住了眼睛。
一个穿着警服,戴着大口罩的人推门进屋,直奔刚才那个毒瘾复发者,向他的口中塞了一粒丸药,掉转了身子就向邱建设这儿走来。
“你叫邱建设?”那人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错。”咬子心存敌意。
“你家有人捎东西来了,待会儿去办公室取。”
“有吃的喝的吗?”咬子坐了起来,因为毒瘾来了,他想竭力掩盖。
“你以为这是五星级饭店哪?记住喽,犯病了就叫组长捆胳膊,控制不住就按求治铃,现在你就给我过来一趟。”
咬子随那人进了办公室,被示意桌边放着的几件被褥用具,对方要求他仔细辨识一下,不要拿错了。
咬子觉得那人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有些异样,就细心检查了家里送来的物品,只是一条被褥和洗漱用具而已。当他用手触摸到被角时,发现有件硬物藏在棉絮里边,用手一捏,不禁一阵狂喜。他未露声色,拿了东西就要出门,背后那人追问了一句,“是你的东西吗,你可不要拿错了。”
咬子点点头,没敢回头,因为他明白,这个人是在明白无误暗示自己,他怎么回答都不妥当,这也属于道上的规矩。
全身的毒瘾这会儿竟突然消散,在进到屋内的时候,咬子已经有了主意,便有意大摇大摆走到刚才“干戒”的那个人的床前似乎要做什么。对方毒瘾刚刚过去,进入虚脱状态。当咬子回过身来的时候,早被旁边那个捆人的组长提住了衣领,那人手劲很大,使咬子几乎双脚脱离了地面。
“你他妈的没看见墙上的规定啊,敢在这儿赶大集啊!”对方话未落音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经被钳子似的夹住,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那人松了手,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意识。
殷红的鲜血正从咬子的齿缝中流出来,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你他妈的再叫,我把你的指头咬断当下酒菜!”咬子恶狠狠地说,他已经注意到,全屋的人都吓得端坐了起来,一张张本来带菜青色的脸全都白纸一般,壮汉疼得把一只手含在嘴里呻吟,又给咬子一把揪了起来。
“我不为难你和兄弟们,可你们听好了,一个个都得过来围在这张床前,全都用手指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你这小子还当组长,负责监督,谁不照办,我把他的老二揪下来喂了前院的狼狗。”
刹时间,房间所有的人全在咬子的挟持下围在靠墙边的床前,用指头狠劲堵住自己的耳朵。
咬子打开铺盖,用被子蒙住了全身,从被角中取出了那硬物,这是一副新手机,他很快启动开关,连续打出了几个电话。十几分钟之后,他藏好手机,叠好了被褥。
组长和戒毒人员仍乖乖地呆在那里,木偶一般地纹丝未动。
曲江河的办公桌上,此时正放着几张盛利娅的照片,这正是用那天在鹰头礁从夏中天手中没收来的胶卷冲洗的。
“像这种杀人案,他们有啥本事破得了?”
盛利娅无意间流露出的这句话如果是真实的,她似乎应当知道这具尸体的来龙去脉。假如是这样,她牵着宠物选择此处拍照就带有显而易见的目的。但是,依照她在巨轮集团的身份,是不该充当报案人的。作为一个极有心计的女人,绝不会做引火烧身的蠢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在有意识地吸引警方的注意,确切地说,是在吸引自己对大船的注意。
说句心里话,从大船修造的那天起,曲江河就觉得它很像一具特洛伊木马,壳子里一定隐藏着造船者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种探究个中玄机的冲动使他兴奋起来。他觉得,已经到了动手揭开这沉沉大幕一角的时候了。这样想着,他特意换上了一套灰西服,扎了条紫红色的金利来领带。而且还鬼使神差地照了照镜子。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那台公安专线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他接过话筒,原来是严鸽打来的,声音竟然冷冰冰的。
“你房间说话方便吗?”
“方便,邱社会授衔的资料查得很及时,特致谢意,还有事吗?”
“当然有。”对方停顿了片刻,语气突然变得很急切,“江河,我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不再让人家告状?!”
“鸽子,出了什么事啦——咱局里建督察处以来,我可是严格按你严总队的要求,民警谁也不敢乱来,最近是平安无事啊!”曲江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道。
“江河,你有没有把一个叫邱建设的关在戒毒所,以拘押代替侦查?”严鸽那边夹杂着火气,更多的是抱怨。
“鸽子,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曲江河顿悟,心中暗骂这信息也透得忒快了些,嘴上却向严鸽解释,“他就是冒牌警察邱社会的弟弟,原来有前科,法院存在重罪轻判的问题。抓捕时,这小子又和邱社会掉了包,不关了他,能顺藤摸瓜找到邱社会吗?”
“你这不还是抓不住鼻子拧耳朵,搞有罪推定吗?重罪轻判那是法院的权限,再说你抓他有证据吗?”
“我办理的可是监视居住手续啊,没有刑事拘留。”曲江河企图蒙混,但明显地心虚下来,“再说他是在册吸毒人员,需要强制戒毒。”
“你明知故犯。根据《刑诉法》规定,监视居住应该在犯罪嫌疑人的合法住处和指定的居所进行,在戒毒所里监视居住正是执法检查的重点,你必须马上放人!”
“鸽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基层情况,现在就是有一帮子喝洋墨水的,整天坐在办公室瞎搞新花样,闹得下面警察束手束脚,犯罪分子无不拍手称快。你在上面搞纪检督察怎么纯而又纯都行,让你这做机关的干公安局长试试,你会一天也玩不转!”
“我正式命令你放人!你以为你做得都保密呀,关于你兴师动众错抓邱社会的事情,早已传到了省厅。省人大都在关注这件事。人家已经为自己请了律师,正在向社会各界呼吁。”
“让他告好啦,这小子我敢肯定抓他不会错,放了他,就是放虎归山,你知道吗鸽子,我现在手里正捏着一条六年前的重大线索!就是放他,也得让他戒完毒瘾再说。”曲江河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严鸽支持他。
“江河,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现在的问题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严鸽有些急躁起来,加重了语调。
“有那么厉害吗鸽子,你不要吓我。”
“我再补充一句,这件事情巫厅长已有批示,主管厅长有具体意见,你只要不想尽快把自己那个‘副’字去掉,就‘一意孤行’吧,但是我要执行厅长的命令,立刻派督察队去现场执法!”对方大概记起了曲江河屋子里有幅“一意孤行”的条幅,特别提醒警告着。
曲江河沉默了,他明白严鸽的良苦用心。但又十分窝火,像咬子这样一个毛贼,还未触动就闹得满城风雨,可六年来那么多善良百姓的冤屈石沉大海,却无人过问。如今案件刚刚有了线索,这股无形的力量便开始向自己围拢过来。他想了想,决定暂时放过邱建设,并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在心底骂道:小杂碎,放你几天假,等老子把大案拿下,让你自己卷着铺盖卷滚回来,监狱的大门永远都为你们敞开着!
他驾上悍马驶向海滨。此时,天空聚起了黑云,平日悠闲的海鸥这时像断了线的纸鸢,在空中划着杂乱无章的弧线,和破絮一样的乌云纠缠在一起。曲江河打开车窗,让略带鱼腥味的海风灌满车厢,只见矗立在不远处的巨轮号正灯火通明,高高的船舱被星芒状的彩灯勾勒出轮廓线,显得神秘莫测。
曲江河把车停在一边,径直登上大船舷梯,向保安出示了预先搞到的邀请券,快步登上了甲板。整个甲板有半个多足球场大小,全部是用木板铺就,上边垫了一层塑胶。他有意识地踏了两下,脚下发出很大的空洞声。如此庞大的楼船式建筑,全都用木料搭建,整个基础又坐落在松软的沙滩上,的确需要一番周密的设计和精准的施工。如此耗资巨大的工程,仅为取悦于政府开办一场剪彩仪式或演出晚会,显然不合孟船生的惯常之为。
曲江河对自己的老对手太了解了:十年前,孟船生还是金岛街头上的一个小混混,靠着他舅舅宋金元的金矿,他才逐步发迹,一跃成为沧海首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