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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四·艳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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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艳恋

这是谁的……梦?

秦炀发觉自己正走在一片空地里,漫天到处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朵,明艳欲滴的海棠凤仙,清雅秀丽的茉莉石榴,浓墨重彩的紫草重绛……全都展现着它们能开放出最极致的美。

前方是一间精巧的小亭,四周挂满绛红的轻薄织物,随着不知哪里来的微风有韵律地摆动着。亭子中间柔软的黑色丝质垫子上,依旧铺满着各色鲜美的花瓣,像是刚从外面争奇斗艳的植株上面刚刚摘下,风一丝一缕地吹过,浓烈奔放的花香也乘风四散飘溢。

而垫子中间,轻婉地伸出来拨开交缠的轻纱璎珞的那只手,那是……

“……秦百将,秦百将?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十二。”秦炀含混地睁开双眼看向床前站着的人,梦和现实的分界点变得模糊,他头脑依旧昏沉,用尽全力从这种粘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秦百将,你没事吧?”十二手上还抱着新拿来的衣物,略有些担心地看着秦炀,“前两天你早上一直没有起来练功,先生就有些担忧;今天都日上三竿你还没有起身,先生实在放心不下,叫我来看看你。可是身体不适?找先生去诊断一下吧。”

“没有大碍,劳烦你们担心了。”秦炀揉揉额头,起身穿衣梳洗。算上今日是第三天,一旦入睡,他总会去到那个开满鲜花的空地。不过第一次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花丛游荡,第二次便能稍微进到那精巧的亭中,这一次……若不是十二来叫,大概那只手的主人,就会在他面前显露真容了吧。

“总之,先生说你必须到他那里诊治一下,坚持自己没有大碍的话,就亲自和先生说吧。”十二下了最后通牒。

也确实要去交待一下了,这三天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想来此中必有蹊跷。但愿他不会生气自己隐瞒……?一定会生气的吧,秦炀想起那人板着一张脸盯着他看的样子,苦着脸叹了口气。

*

“终于愿意和我说了?”

秦炀一走进正屋,就听到一声冷哼。瞳正懒懒地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手上把玩着惯用的笛子,听到他进屋的响声也没有睁开看他一眼,显然正处于怒意之中。只不过,这种冷冷的、故作无感却又别扭关心的姿态,莫名让他觉得有点愉悦,好像想起了以前百草谷里有人养过的,那只神出鬼没、冷艳傲娇的……白色异瞳波斯猫?

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猜想甩出脑海,秦炀快步走了过去,十分诚意地道了歉,在又许下了一大堆“日后一定保重身体,帮忙处理材料,学习下棋陪人切磋”的条件后,瞳终于瞥他一眼,拉过他的手号起脉来。

“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缺乏休息,你这几日……可是一直在做梦?和平时不大一样的那种。”

“确是如此。”秦炀点头,将这几天的梦境大略描述了一下。瞳认真听着,不时皱皱眉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待他说完,挥手施了个小法术到他身上。绿色的光芒落到身上变为红色,瞳略松了口气,起身整理一下,示意秦炀跟他出去。

“适才那法术是何用意?”秦炀有些糊涂,只不过看瞳的举动,想来这些梦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之前我就有所觉察,刚刚只是确认一下罢了。你体质有些与众不同,对法术幻境似乎十分敏感,还会招惹些调皮的精怪,倘若施展入梦之术,你便最容易受到影响,效果也是最深。这一次被卷入梦境,不是魇魔所为,而是灵体——似乎是有事想对你说。”

“那……要如何解决?”

“先去做该做的事吧,秦大厨?”瞳抬头看看升到正中的太阳,“晚上到我房内来,自有应对之法。”

*

秦炀睁开眼,还是站在那片被花朵围绕的空地上。

前方小亭上挂着的纱幔随风轻轻飘舞,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配着花香让人迷醉。他想起瞳的嘱咐,定了定神,径直从小路走进亭内。

“可算把您盼来了……道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奴家的疏忽,还望道长莫要怪罪。”

那如玉一般的手臂拨开遮挡的薄纱,指甲上的鲜红蔻丹闪着妖冶的光,层层帷幕之后显露出那个慵懒卧在软垫上的身影。肌肤如雪,容貌艳雅,华贵昳丽如同国色牡丹,当真是个只能让人赞一声倾国倾城的风韵美人。

她怡然起身走来,黑色为底的裙袍上装饰着大朵大朵娇艳火红的凤仙,随着主人的移动在地上发出扑簌簌的声响。秦炀连忙向后退去,踉跄几步撞在亭台的柱子上,眼见那纤纤素手就要摸上他的脸,却被横里伸来的手臂拦住。

“我可算知道,区区梦境,你是为什么三天都不愿说个明白,石榴裙下,流连忘返,当真应该享受才是啊。”

“先生莫要再取笑我了……”秦炀抱拳讨饶,万分无奈,“这些回去再说吧,眼下先处理这位姑娘的事,可好?”

瞳轻哼一声收回了手臂,顺带把秦炀拉离那艳丽美人身边。美人看见两人的小动作不由噗嗤一笑,随后正襟执礼,盈盈下拜。

“奴家名多罗,这里乃是奴家自行构建的梦中幻境。秦炀道长代表百草谷驻守长安的事是从阿紫那里听来,这几次连番相请,实在是因为有十分紧要之事,欲请道长出手相帮。多有打扰不胜惭愧,事过必将补偿,还望道长和这位仙师莫要介怀。”

“多罗姑娘不必多礼,”秦炀顶着瞳颇有深意的目光开口,“处理这些事是我百草谷应尽的责任,姑娘是通过那小狐狸找上我?为何不以实体前来,而要选择将我拉进梦境之中?”

“因为奴家无法离开栖身之地太远,”多罗眉眼低垂,目光惆怅,“而与奴家倾心恋慕之人就要遭受噩运,想要寻求助力,唯有这一种手段。若有解救之法,奴家愿付出全力达成,还求道长和仙师垂怜。”

秦炀刚要仔细询问,却被瞳拦住,“多罗……如此,你可愿意为我提供夹带精纯灵力的颜料?若是应允,作为交换,我必定帮你圆满解决此事。”

看到美人瞬间盈满喜悦与希望的眼,秦炀微微皱眉望向瞳,得到安心的眼神答复后,叹口气表示附议。

“莫敢不从,多谢两位大恩,事情的大概,还请听我细细讲来。”

*

秦炀出门探访了一天,快到黄昏时才回到小院。看到他手上拎着的、自己一贯爱吃的点心铺包装盒,瞳的嘴角微微翘起来一些,从摇椅上起身迎来。

“如何,整整一日可有收获?这个时间才回来,差点就要叫十二去巷口迎你了。”

“绕了些路,回来晚了,”秦炀自然地递过糕点,看着瞳露出表面不显实则十分满足的神情,“去了东市和几个当事人的家中,查到了一些事情,和多罗姑娘的话两相对照,确实有很大的疑点——就是那种被人叫做‘忘忧草’的东西,关于这个,或许还要劳烦你出手查探一番了。”

“忘忧……草?”瞳支起手肘抚上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思索了良久。

*

“奴家居于长安东市胭脂铺内,主人姓刘,是长安远近闻名的调制胭脂的高手。她亲手种下紫草重绛、山花石榴、茉莉苏方,亲手取枝切片、煮化沥干、研磨成粉,拳拳心意,奴家自是感同身受。主人和隔壁的青瓷铺子当家娘子交好,平日里盛放胭脂俱是用从那里专门定制的器皿,奴家与心爱之人也是因此相识的。

然而前些日子,青瓷铺子当家娘子的丈夫突然变得开始沉迷赌术,晚上也彻夜不归,流连于青楼妓馆,夜夜醉酒笙歌。不仅败掉许多家产,还要将铺子里的瓷器全都变卖,把房产卖掉继续挥霍。这样下去,铺子消失,奴家的爱人也将湮灭无踪,不复存在了。

更让人忧心的是,几日前主人和青瓷铺子的当家娘子一起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神思不属,只在口中念念有词,说些什么仙草的字眼,连货品买卖都会出错,更遑论精心制作她本来甚是喜爱的胭脂香粉了。奴家能力低微,然而细细想来,只怕主人会变得和隔壁铺子掌柜一般受到蛊惑,做出不可逆转的错事。故而费尽心力,只为邀您前来,此两桩事若得相助,结草衔环,感之不尽。”

*

“我猜测这刘家姑娘常提及的仙草,正是这两件事的核心。”当日,那名为多罗的女子将事情原委细细讲来,之后满怀歉意与希望将他们二人送出梦境。秦炀第二日便上街探访,晚饭毕,便和瞳一起在厅中商议起来。

“关于这草,你在市井之中查到了多少?”瞳从下午便一脸莫名神色,此时仍然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秦炀略一沉吟,将消息整理好说了出来:“这草是先由号称京中首富的,一个叫金大贵的人买进京来,只是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金大贵此人贪图名利,放出话去说,这种草叫做忘忧仙草,只要对着这草当面许下心愿,便会消除所有烦恼,如同神仙一般日日无忧。”

“那,青瓷铺子的掌柜是与这草有所接触了?”

“正是,那掌柜与金大贵交好,曾经参加了金大贵专门为忘忧仙草举办的宴会,似是真得了什么好处,之后更是天天过去金家,不知道做些什么。再然后便如同多罗姑娘所说,浑然变了个人一般,家业都要被糟尽了。胭脂铺子的主人是个叫刘研的姑娘,因为和瓷铺的当家冯嫂来往很多,也一同去看过这草几次,就有了和这掌柜一样的变化,只怕再不阻止,也会重蹈覆辙。另外,那金家听说出了事,当家夫人发了疯,药石无用,恐怕同这仙草脱不了干系。”

“……唔,这件事我大略知晓了,”瞳停下敲打的手指,微微苦了一张脸,“怪我贪图小便宜,早知道就不去理会……啧,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虽说也能够解决,但……”

“贪小便宜是说想要颜料……咳,”见瞳瞥过来一眼,秦炀自觉改口,“什么那边?这件事有很大的麻烦么,若是有所顾虑,我自己解决就是了,先生莫要勉强。”

“无妨,”瞳将手中的短笛转了几转,“你应付不了,需得我来出手,说来还是我的份内事,颜料只是顺·带。”他特意强调最后一句,看看窗外天色站起身来。

“今夜便去吧,到那金大贵家施些手段便能解决此事。你灵力还略差些,留在家中等我回来?”

“自然是和先生同去,”秦炀跟着起身,“之前已答应了多罗姑娘,更何况先生一人,我怎会放心。先生传我法术,我勤加修炼也颇有所得,断不会拖后腿的。”

瞳闻言勾起嘴角,当先走了出去。

*

两人来到城西金家,站在墙外向里看去。

“怎么还未及深夜,满府却好似无人一般,”秦炀疑惑,“屋中灯火极少,门外也没有下人看守,难道……这草究竟是何来路,短短时日,竟有如此害人的效用。”

“这草是被熏染过的魔物,你看金府上空的云——”瞳抬手指向那沉沉盘桓在空中的黑雾,“那,就是魔气。”

“魔气?!”秦炀勃然变色,“百余年未曾有魔现世,竟会在此时……何况长安是帝京,怎会有魔物!如此……必须尽快修书回谷,告知修仙同道彻查,早做防范。这里,先生可是有解决之法?”

“我能应付,何况这草……和我也有些干系,”瞳皱眉,右手结成法印,泛出绿色的灵光,“劳烦秦百将现下为我护法,除去这害人之物。”

“先生放心,交给我吧。”秦炀提枪施法,摆出阵势在周围护卫。

瞳左手举笛吹出奇异的旋律,右手将结好的法印挥出,巨大的绿色灵光蔓延开来,几瞬将整个金府笼罩,随即从中生出诸多藤蔓,缠上空中凝结成雾的黑气,缓缓将之包围吞吃掉。直至黑雾消失殆尽,他停下吹奏收回灵力,法阵渐渐熄灭,四周又回复了黑暗沉寂。

只一缕灵力从金府中潜出,包裹着一株极是平凡的小草,瞳将草收到手里细看半晌,随手装了起来,招呼秦炀回程。

“走吧,此间事了。这草背后有诸多事由,我要等一个消息,到时再与你仔细分说,顺便要联系那些修仙门派……啧,马上会有一大堆麻烦,真是无趣。”

“我相信先生,既有打算,等几天亦是无妨。”秦炀几步跟上,抬手施了个回复灵力的法术。背后的金府已有了些动静,两人乘着夜色离去。

*

“道长与仙师大恩,奴家自知无以为报,”多罗仍旧姿容艳丽的样貌,事情解决,更比以前多几分光彩。她满脸感激之色,在花丛中对两人深躬下拜,“之前所应必当尽力,若还有其他要求,也请尽管提出。”

事情解决,金家情况有所好转,几间铺子生意也恢复正常。拿到魔草之后又放出几只偃甲鸟,瞳便恢复了之前淡淡的样子,然而此时,他口气中却带了一丝不满。

“只有一样,告诉那只狐狸,还有长安的精怪们,有事求助修仙门派,便到琅函馆来找,再搞什么相邀入梦,莫要怪我不客气。”

“噗,这个……奴家记得了,”多罗一双美目打量几眼一旁笑得温和的秦炀,又盈盈开口,“另外,奴家的恋人自脱险之后,便一直想要拜见两位亲身致谢,还望两位莫要嫌弃。云釉,还不快来。”她直起身子,向身后招呼。

芬芳欲滴的艳丽花朵被分开一条路,现出一位女子身形。

黑发挽成简单的云髻,一袭白雪无尘的衣裙,宛如暗夜中一斛散发淡淡冷芒的夜明珠,云绡风烟一般的女子躬身行礼,声音清冷:

“小女子云釉,此番遇险,多亏两位仙长相助,大恩谢过。”

“不必多礼。”瞳挥挥手,云釉便起身回退两步。两位绝色佳人站至一处神态亲密,两相映衬,便如极致艳丽的火焰与极致冷凝的冰霜,却别有一股如此协调的美。

“诸事已毕,这便走了。我这里有幅画,下次再会时送予你们,算我道一句百年好合。”瞳拉过呆立一边的秦炀,施法破开梦境,回到他的卧房。秦炀仍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斟酌着向瞳求证:

“方才,多罗姑娘的恋人……就是那位云釉姑娘么?”

“是,你没看错,她们两个都是姑娘,”瞳眼神泛过一丝狡黠,“胭脂所生之灵,与青瓷化成的灵物,说起来倒是挺相配的,秦百将你说呢?”

“是……嗯,相配……很相配。”秦炀似乎接受了事实,微微回神,揉按一下额角,起身僵硬地向门口走去,“已是中夜,不敢打扰先生,我这就回房,先生也好好休息吧。”

“你也一样,秦百将。”瞳跟到门口,目送秦炀同手同脚走回屋子。门缓缓关上,掩去了他嘴角一丝莫名的笑意。

月色刚好,正是良辰。

艳恋·完

多罗,脂粉盒,亦用作脂粉的代称。唐·顾甄远《惆怅诗》之七:“若为多罗年少死,始甘人道有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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