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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丝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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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叶之蔓开着书记的奥迪去接的虫虫。因为恢复的不错并且离家也不算远,鞠老师就没去医院,早早去了菜市场,大兜子小兜子回到家各种准备,炖鱼煮骨头熬酸梅汤,算着时间等彤彤回来就可以吃了。而宋叔因为请了好长时间的假,老头儿脸皮儿薄,看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也一大早就去了单位。

叶之蔓尽心尽力,轻手轻脚地把虫虫扶上车,一路慢拐弯轻刹车,顺顺利利地把车开到了虫虫家楼下,并把虫虫从车上扶下来。这时来了一个电话,叶之蔓一手接电话,一手把拐递给虫虫。

虫虫接过拐,一听电话那头好像是单位有事儿,就赶紧说:“己经到家了,你打完电话就来我家坐会儿,要是有事儿就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行。”

叶之蔓捂着电话,回头冲她说:“你等会儿,我扶你上去。”

虫虫说:“没事儿的,我家二楼,就几步。”

“你行吗?”

“没事儿。”

虫虫就自己拄着拐一点点往楼上上。

也许是还没有适应拐杖,也许是好久没走路了,就差几层阶梯就到家了,虫虫却从楼梯上滚下来了,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摔的,一楼的叶之蔓听到声音,上来一看,虫虫已经躺在楼道里一动不动,两个拐一个挂在楼梯上,另一个横在虫虫身上。

叶之蔓吓坏了,她没敢守在一动也不能动的虫虫身边,也忘了去敲虫虫家的门,一转身跑出楼道外面打110。这段时间里,虫虫孤零零地躺在闷热的空气不流通的楼道里。

地那么硬,家近在咫尺。

鞠老师在厨房听到叶之蔓在楼下打电话说什么人晕倒了,现在在某某小区某某号楼,鞠老师一听,这不是我们楼吗,赶紧开门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楼道里的虫虫。大概是都听到动静了,这时候一楼的往上跑,三楼的往下跑,虫虫浑身已经湿透了,一楼的嫂子赶紧拿来毛巾给她擦,鞠老师不停地和虫虫说话,虫虫开始还能回答,后来渐渐的意识就模糊了。

三楼的姐姐拿了家里的靠垫给虫虫垫着头,还拿了扇子轻轻的扇增加空气循环。但是大家都不敢去碰她,不知道是扶她坐着好,还是平躺着好。110很快来了,狭窄的楼道一下挤了十多口子人,空气显得更加凝滞,很显然,110这群青涩的脸对如何处理紧急情况也是同样的茫然。

120终于来了,人都退了出去,担架很不容易挤进楼道,虫虫被轻轻地扶起,托上担架,但是这时候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眼睛上翻。医生来了并没上前,在下面一层楼梯远远地望了一眼说:“肯定是肺栓了。”就扭头回到急救车。

楼道太窄了,实在是排不开,鞠老师跟着担架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神志不清的女儿一嘴的白沫,手紧紧的攥着一个抬担架的110的衣服角,边哭边喊:“虫虫醒醒,虫儿乖,千万别睡啊,千万别睡着啊。”

虫虫还是睡着了,离开了双亲、朋友、同事、曾经的爱人还有她深爱的小说。

我有时候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微笑着静静看着我,有时候好像还能听到她在唱那首《温暖》,可是一睁开眼睛,循着那歌声,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火化的那天,大家都去了,小美哭成了一个泪人。虫虫躺在纸棺里,安静又美丽,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慢慢的盖上了纸棺的盖子,我推着虫虫跟在工作人员的后面慢慢的走。

不断的抚摸着纸棺,那么不舍那么留恋,虫虫不怕,有姐在呢,姐陪你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未来我们都将各自努力,但未来的未来,我们一定还会相见。

此生缘浅,只盼来生。若有来生,我一定陪你去无锡,一定陪你天天,笑逐颜开。

松开手,虫虫被一点点送入归途,我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孤零零进入那一丛火光羽化成烟。

那焚化炉的轨道与医院的产床,这一来一往的两条生死路竟如此相似。

我总在脑海中倒放着有虫虫的场景,她从那火炉中回来了,回到了太平间,回到了急救室,回到了急救车,回到了楼道,回到了医院,拆了石膏回到了大会议室,然后放下手中的会标从两个板凳上小心翼翼地下来,迈着轻松的步伐进了家门,对正在厨房忙碌的鞠老师说:“妈妈我回来了。”

鞠老师老是念叨:“虫虫都没吃饭,空着肚子走的。”

宋叔则说:“就差两个台阶就回到家了,这孩子,就差两个台阶。”

就差两个台阶就回家了,人有时真不知道哪一次出了家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虫虫的离世,不仅对她的家人,对我们,以及她在网络世界的朋友,都是一份沉重到扛不起的痛。

网络时代,我们要如何面对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的骤然离去?当一个熟悉的号码永远的暗下去,不会再亮,也不会再闪动;当一个话唠的微薄永远的沉寂下去,不会再更新,也不会再@你,我们都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林岳在我的□□里帮我建了一个分组——“怀念亲人“,并把虫虫的号移了进去,每当打开□□,我都会呆呆地看着那个分组,不敢点开,总觉得那里有一个墓,里面正沉沉的睡着我家的小妹妹。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在别人的电脑里被移到这样一个分组,但愿是这样,但愿千万别将我删除,那样我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扔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人,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小美每天都会边浇水边和捕蝇草说话,有一次我突然发现他给捕蝇草改了名字:“虫虫,你要多喝水,快快长,长得大了就不容易得病了。”

我过去将一只小飞虫放到一个小夹子里,那小夹子略一犹豫后,迅速闭合。

圣诞节,我去看虫虫的父母,鞠老师给我开的门,看到便我喜出望外:“彤彤来啦!”

我说:“鞠老师好。”

就听宋叔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虫虫回来啦?”

鞠老师说:“是彤彤来了,老和家的彤彤。”

宋叔哦哦连声应着,然后像个失落的孩子,悻悻地回房间了。但过了一会,带着老花镜,还拿着本书又出来了:“彤彤啊,我给你背诗吧,白居易的《长恨歌》,840个字,我能一字不落,我都能记得。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我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鞠老师在另一边连忙说:“哎呀,虫虫都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背这个不合适,呵呵,你还是背《琵琶行》吧。”鞠老师乐呵呵的。

我笑了:“《琵琶行》好,但是我只会一句,大猪小猪摞一盘,和我宋叔不是一个层次啊。”

宋叔拍着胸脯对我说:“彤彤,等你有了孩子,你带来我家,我教他背诗词,我能教他背《论语》《孟子》,唐诗宋词,□□诗词,我都能教。”

我点点头笑了,笑得很痛苦。

宋叔回房间看书去了,鞠老师安慰我说:“彤彤啊,叔叔阿姨都好着呢,你别担心,上个月小叶那个孩子来了,在这儿坐着哭,我看了心里更难受。唉呀,现在都是一个孩子,说走就走我们伤心,有时候就自己骗自己,虫虫是出国念书去了。虫虫走的不痛苦,她爷爷奶奶都在那边,早晚我们也去那边,还是一家人,对不对?你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叔叔阿姨,啊。”我连连点头。

虫虫的房间依然如昨,窗台上的花花草草欣欣向荣,佛前的供果水嫩新鲜,杯中之水清澈明净。只有墙上多了一幅字,那是宋叔新写的:

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那天,我从虫虫的房间拿走三样东西,一个是电脑里虫虫洋洋洒洒写了一半的小说,一个是一封贴着改退批条从无锡发回来的没有拆封的挂号信:XA21801366837,虽然数学一般,但是我对数字非常敏感,只是这一长串的数字,任我如何牵强拆解都始终无法拼出其中的含义。还有一只精致的小包,里面放的都是从西藏寄来的信,那是虫虫助学了三年的一个叫格桑的10岁的小藏胞,虫虫管他叫“大儿子”,说以后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叫做“小儿子”。

虫虫应该不会反对我把她的“大儿子”占为己有吧。

夜晚,我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橱子上仰望星空,那空中更加明亮了,人间少了一个天使,但是天上又多了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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