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命定蛰伏(1 / 1)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他们从7月20号开始回学校补习,一直到开学前一个星期。那是陈希度过最有意思的一个暑假了,每天准时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都在跟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自己的人一起玩闹,一起吐槽物理老师,一起考试,一起对答案。
十六岁的陈希,习惯了周末一个人吃饭的日子,在遇到顾望后,那种浑身被包裹住满满的全是温暖的感觉,让她眉眼更加生动,她渐渐得想要更多,多一点,再多一点,最终却亲眼见证那份过分的强求期冀,是如何加速了爸妈婚姻结束的进程。
03年冬至的前一天,12月21日,周日。X市的老人有个说法:冬至吃补,老人还有个说法,生日当天要吃碗长寿面,底下卧着两个水煮蛋,结下来一年不好的事情都会被消化掉,一年平安顺遂。
陈希打发阿姨回家后,苦着脸对准备出门的王芳婷撒娇说高三好累,晚上都睡不好觉,好想吃她亲手炖的干贝母鸡。
王芳婷几乎不下厨,唯一的一次,是陈希十岁生日。陈希从此就一直惦记着那道干贝母鸡。
王芳婷看孩子难得对她撒娇,想想自己平日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没狠下心。
本就是周末,公司没什么事要处理,陈荣国只是习惯性地出门,陈希打电话过来时,他正靠在座椅里闭目。
“爸爸。”小心翼翼地语气,“你在忙吗?”
“嗯,陈希,什么事?”
“哦,没什么明,明天是冬至。”陈希顿了顿,还是提醒自己父亲,“而且,今天是我农历生日,所以妈妈想趁我在家亲自己做点菜,你忙完可以早点回来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生日?他竟然又忘了,陈荣国揉揉眉心,叹口气。
“爸爸?”
“嗯,陈希,生日快乐!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
“谢谢爸!”
“……”
“爸爸,你先忙,再见!”
陈希对自己的爸爸,反倒没有在外人面前撒泼的亲昵劲。不知为什么,她在爸爸面前总小心翼翼,不敢过多索取要求,是难得的乖巧听话。
挂了电话,陈荣国又阖上双眼。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阳光从侧面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趁得他五官更显立体。这个四十岁的男人,下属眼中魄力和魅力双全的男人,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几不可闻的叹气,竟有种说不出的落魄。
十一点,他起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往停车场走去。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蛋糕店,他下车订了一个十寸的巧克力蛋糕。
快到家时,来了个电话,他按掉。进门换了鞋子后,把蛋糕放在餐厅的餐桌上,见陈希窝在客厅沙发里,走过去拍拍她肩膀,让她不要躺着看书,然后拿着手机进了书房。
陈希高兴地对着他的背影甜甜地笑了一下。
王芳婷端着汤出来,看见他的鞋子,示意陈希去叫他准备开饭。
陈希放下书,跑到书房门口,正准备敲门时,听到自己爸爸的说话声,想着等他挂了电话后再叫,就在门边靠着。
陈荣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陈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不免就好奇。
“我今天有事,不过去了。你把电话给小忆,我跟她讲。”
“小忆,乖!陈爸爸元旦再带你出去玩,对,不会忘了你的奖励!”
“……”
“你说想去哪就去哪,今天你跟妈妈自己出去逛逛街,好吗?”
“……”
电话那头似乎讲了什么好笑的话,陈荣国低低地笑,很是陈希没见过的温柔,“好,只要你听话,我给你报销。”
……
陈希呆呆站着,王芳婷叫她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脑袋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才愣愣抬头:“妈,除了我,你们还有别的孩子吗?”
“说什么胡话呢?”
“……爸爸从来没说过带我出去玩。”
王芳婷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听到什么?”
“爸爸,他……”陈希的呢喃被开门声打断,回头,看着屋里走出的人,低声喃喃,“爸爸。”
眼圈暮地红了,陈希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觉得怪了。
因为那低声嘱托,是对着她和妈妈时没有的温柔耐心……
陈荣国见母女两人站在门边神色异常,脸色变了变,“你们?”
“你对她说什么了!”王芳婷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保护陈希的本能被激起,冷着脸开口质问陈荣国。
陈荣国见陈希轻咬着唇,眼眶红红的,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心里一个咯噔。“你偷听我讲电话?”
“……我是来叫你下去吃饭。”虽然陈荣国没跟她红过脸,实是两人甚少相处的时间,陈希在他跟前总规规矩矩,绝不敢大声辩驳。
“陈荣国,你怎么有脸责怪孩子!你是给那贱人打电话吧?真是一刻都离不开!呵!你怎么不把她们母女拴在裤腰带一起带回家!”
陈荣国一把拽住王芳婷的胳膊,压低声音吼:“孩子还在呢!你说话注意点!”
“让我说话注意?你的行为怎么不知道注意?现在才想起来顾忌孩子,你做那些龌龊的事怎么就不会想到要顾忌她!”
“你给我闭嘴,我做什么龌龊事让你看见了!”
“呵!难道还要我拿着相机把你们其乐融融的照片拍下来观摩?陈荣国,我没你那么不要脸!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
陈荣国紧紧盯着王芳婷,一动不动,眼里是气极的猩红,“陈希,你先下楼!”
“……”
“还不下去!”
“你对孩子凶什么?”王芳婷一把甩开他的手,转头对还愣着的女儿说,“希希,你先下楼自己吃饭!乖!”
陈希点点头,转身。走到楼梯口,又停住,低着头嗫嚅道:“……你们别再吵了!”然后快步下楼,强忍着泪水没掉下来,眼前白茫茫一片,挡住了视线。她拿手擦了一下,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掉,擦也擦不完,最后挫败地靠着一级台阶坐下。
不是没做过这种设想,只是真的直面这种冲突,陈希除了落泪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楼上争执的声音小了,应该是进书房了。
她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想了想,起身往上走了几个台级,仰头盯着楼上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脖子都酸了,门突然被拉开,妈妈的鞋子出现在门口,狠厉的声音也传入她耳朵:“够了!我污蔑你了?这几年我忍够了!我王芳婷凭什么给他人做嫁衣裳!”
“她从我身上抢走的还不够,现在她的孩子还要来抢陈希的吗?陈荣国,我的孩子缺失的,那贱人也千万别妄想!我不幸,她也别想痛快!”
“你别一口一个贱人,说到底,你才是后来插足的,你没资格这么说她!”
“好笑了,正房还没资格说小三了?我还没教训她呢!”妈妈的冷笑,让她心悸。
“王芳婷,你想干嘛?”爸爸追出来,语气里透着厌恶和警告。
“你不知道吗?我,瑕疵必报!”妈妈冷冷地说,毫不示弱。
“你动她们一下试试!”
“陈荣国,你听着!即便是挫骨扬灰,我王芳婷发誓,也决不让你们好过!”
“你这个疯子!”
陈希记得爸爸那一巴掌下得有多重,妈妈脸一下子肿了半边,她吓得“哇”一声就大哭出来。
王芳婷眼里冒着火,听到哭声,捂着脸腾地转身,见女儿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梯,心猛地一抽,陈荣国也是一颤,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松。
王芳婷快步走过去,伸手抱住陈希的身子,拍拍她的背:“啊希,别怕,没事!”
陈希抓着她的衣服,哭得更大声,不停抽噎着,眼里的警惕意味刺得陈荣国更加心烦意乱,大吼:“哭什么!给我闭嘴!”
“你再对她凶一下试试!”王芳婷把话还回去,“她长这么大,你尽过父亲应尽的责任吗?你学习怎样你知道吗?教过她做人的道理吗?她生病了你照顾过吗?你没资格凶她!”
陈希摇着头,不想听爸妈互相嫌恶的辱骂。
陈荣国红着眼,抬脚狠狠踹了一下房门,“那你自己呢?把所有过错归结到我身上,你就关心过她了吗?这个家,你有一天当自己是女主人吗?你自己就很干净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酒桌上怎么跟男人周旋应酬的!”
“我为什么会这样,你心里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你心里有我这个女主人的地位吗!你在外面彩旗飘飘的时候,想过有我这个女主人吗?酒桌上的应酬,你不是最懂吗?”
陈荣国大跨步走过来,陈希瞪圆了眼睛,以为他又要动手,挡在妈妈面前,恨恨道:“你做什么!”
陈荣国被女儿眼里的恨意惊到,定定立在她跟前没说话,眼神有一瞬的愣怔到最后慢慢冷淡下来,透着令陈希心惊胆寒的失望疏远。
僵持了一会,他继续大跨步往前,与她们擦肩,不作停留,很快楼下响起摔门的声音!
那天下午,一桌的饭菜终究没人去动,陈希拿着书包回学校。
多年之后回想,陈希仍然觉得,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嗜血狂魔,随着十六岁的自己慢慢靠进,他兴奋地挥舞着丑陋的触角,张着腥盆血口,露出骇人的獠牙,发出令人发怵的笑声,等着一点一点吞并她和她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