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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番外之靳兰心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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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

从未料到这个词会用在我身上。但现在,我正坐在马车中,前后都是仆役,还有为数不少的骑兵默默跟随。天很蓝,像身后的大海,海面上是离开的船只。它们的使命就是将我送到这一岸,然后回“国”。

海军的船不少,但“国”内造船的树不多了,必须节省。我理解,与十年前的万里疆土相比,现在这几座岛上资源太少,连计划中宫殿群的一半都建不成,只造了父皇的明德殿和临天殿,母后的慧灵殿,还有我的碧殿。

即使战舰都是入海前的旧物。

“羽儿,”我轻轻地唤,面纱下红唇微启,甚至有几分笑意,“不早了,让他们停吧。”

隔了一层木板,羽儿的声音依旧清晰,只是有些涩,许是被海风吹伤了嗓子:“是,公主。”

脚步声渐渐远去。

静静地坐着,我突然怔住,几句闲言碎语冲破阻碍传了进来。侧身,我撩起车帘,露在外面的左瞳映着一个面带不屑的骑兵和他周围惊恐的同伴。他们身后,金红的夕阳正一点点黯淡,晚霞像褪了色的彩纱,无声地等待着被抛弃的命运。

“你叫什么?”我尽量和蔼地问。好吧,一个少女的和蔼是有点奇怪,谁让我总觉得自己很老呢?

骑兵显得有些意外,大约是在惊讶那个“碧靳”公主并非传言中那般沉默。片刻后,他行了个军礼,语气中仍是满不在乎:“末将宇文琪。”

我忍不住蹙眉。是大皇姐夫家的人,宇文琪,莫非是雕翎营的那个郎将?长于宫廷,我也知晓些“规矩”,于是低下头,算是回礼,便想重新放下帘子。

“这次和亲,我负责护送你到勃野郡,公主无需忧心,队伍里都是我雕翎营的精锐。”骑兵傲气地拍拍鞍侧的黑色骑弓,视线中不屑的意味更浓,末了又轻声嘟囔一句,“麻烦。”

翡翠色的车帘挡住了视线,我坐正身子,只有面纱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宇文琪,不是长子却备受宠爱,真正的长子又是个驸马,难道……旁支想有一个不错的未来,要么臣服,要么兄弟相残,要么自立门户。似乎,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两耳忽然被风声填满,狂野地呼啸,奇迹般的骤起骤停。我侧了侧眸,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去看。小时候,父皇曾带我去演武场,几百禁军同时弯弓搭箭,银灰色的箭镞破开空气时也有风声骤起骤停。

不担心,是因为雕翎营足够强,而真正的大势力不会强夺勃野大总管的未婚妻。

浓浓的血腥气息突然充满了车厢,腥甜,有些腻。

“流寇而已,公主不必惊慌。”宇文琪侧坐在车辕上,用弓臂挑着车帘,嘲讽地笑。笑容突兀地僵住,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

我端坐在车上,面纱轻颤,左瞳中只有平静。谁说公主初上战场就会被吓坏?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越平静,耳光抽得越重。母后最喜欢我的平静,她说平静的女子也许会吃些亏,但看事情看得明白,不会轻易受骗。

片刻,喊杀声停了,只有一阵阵痛苦的□□在昏暗的天空下回荡。宇文琪挑着车帘,手有些抖。

“宇文将军歇一下吧,无论什么东西,拿得时间久了总是会累的,何况‘挽月’弓本来就不轻。”我平平淡淡地开口,面纱被吐出的气流吹得翻卷,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握住弓的另一端,缓缓推开。

宇文琪突然大笑,弓弦向外,斜斜地划过去。我被带得前冲半步,厚厚的车帘落下,恰恰将我罩在里面。

肩膀重重撞上车厢,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丝慌乱,我忍不住痛呼一声,摸索着去掲车帘。

“叮”的一声,一枚亮银色的叶状饰物掉下去,我倏地瞪大眼睛,扬起袖子遮在面前。真是活见鬼,那是用来固定面纱的玲珑扣,竟被我拽断了!

“你干什么?”再次开口,我的语气里已多了几分怒意。

“也没什么,只是想跟公主说几句。陛下为您挑了个好丈夫,但公主您能否平安嫁过去,却不是陛下说了算的。所以啊,公主还是乖乖听话的好,陛下再宠您,如今也是鞭长莫及了。”

弓臂轻轻巧巧地搭住我的胳膊,向下压去。

这算什么,威胁吗?原来自己已经是筹码了。似乎,这就是历代公主的命运,被精细地养大,然后用来笼络权贵。等等,自己不是被许给勃野六郡的大总管的吗,怎么又成了一个五品郎将手中的筹码了?我苦笑,垂下手臂,散乱的发披在身后。

目视前方,我在宇文琪黝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一片苍白。

“郎将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我声音冷冷地问。

他终于回过神来,惊惧的眼神很让我满意。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与宫中流传的“雪鬼”一模一样。

“公主歇息吧。”宇文琪飞快地跳下车,离开。

环视四周,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避开我的目光。

营地飞快地成型,篝火将土地映成红色,掩饰住那湿润的褐红。有人轻快地唱起了俚歌小调,有人敲打着盾牌附合,热闹如宫中的夜宴。

我也如置身于宴会之中,看着属于别人的热闹,假笑。

记忆便如从海边拾来的贝壳,没多久,也就在角落里与灰尘为伴了。可总有一天,它们会滚出来,不再光鲜,但仍旧是记忆。

而现在,我手中正握着一枚残破的贝壳。

靳玉。

理论上,她是我的姐姐,可我确实忘了她的模样,只记得一袭紫罗兰色的长裙孤零零地在风中飘摇。她嫁了随家家主的次子,十年,然后死去,因为随家家主自立为帝,不必再看我父皇的脸色,而现在的随朝二皇子另有所爱——那无上的权力。

靳玉她太聪明了,她想做持棋的人而非棋子,于是摔下了棋盘,粉身碎骨。

而我,她的妹妹,还要对凶手施礼,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病死”的。

“公主快快请起。来人,为公主奉茶!”老人枯瘦的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厚厚的硬茧堆了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异常诡异。

身后响起一声小小的嗤笑,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宇文琪,此刻只有他有资格和胆量发出这种笑声,让人……恨不得扁死他。但我仍旧双眸含笑,退到一边,捧着茶坐下,眼睫低垂。

浅绿色的液体泛着淡淡的清香,茶味悠长,甘冽中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在舌根处洇开。

“小侄此次护送公主去勃野,一路多为陛下国土,若有打扰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好说,几年不见,你是越发结实了,令尊可好?”

“劳陛下挂念,家父一切皆好。”

……

虚伪的寒暄听得人昏昏欲睡,我轻轻甩了甩头,早有一双手贴上我的太阳穴,小心揉动。羽儿?不,不对。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殿外羽儿焦急的模样,脑中一片空白。

“父皇,碧靳公主似乎累了,儿臣带她回驿馆吧。宇文将军,最近各地都很乱,还是多留几日,看看情况再走的好。”声音干脆利落,带着独特的果决与霸道,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却让人不敢质疑。

我呆呆地坐着,不敢动,冷汗将脊背与衣料黏在一起,身体僵硬如石。隔着宇文琪,可以看到老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满意于自己儿子刚刚捕获的猎物。

随逸,随朝建立后突然冒出来的“四皇子”,夜影铁骑的主将,堪称世上无人敢惹的角色。论骑兵,勃野精骑综合战力最强,夜影铁骑则最残忍,成军两年零七个月,屠城三座,屠村超过十座。

浑浑噩噩中,一阵凉风吹醒了我。不知何时,我已退出了大殿,入眼处是大片葱郁的绿色。

“公主似乎很怕我。哦,冒昧了,不过我确实不怎么了解您这种人的说话方式。”随逸站在距我不足一步的位置上,说得毫不在意。不过,这倒是实话,他的语气太硬,不像那些老狐狸们每一句都“意蕴深刻”。

也许是想得太入神,我默默地站着,周围一片死寂。

随逸锋利的面部线条突然变得张扬,原本深邃如古井的眸子骤起波澜,大海般卷起浪潮试图吞噬一切。我慌张地倒退,倒退,飘飞的裙摆却挂在了树干上,与一块粗糙的旧疤纠缠不清。

他向前迈了一步。

我用力咬住下唇,口中弥漫开血的腥甜,神志却更为清醒。右手拉住裙的中段,我狠狠一扯,草绿色的长摆“嗤啦”一声裂开。没有丝毫犹豫,我提着破烂的裙子,扭头就跑。

没错,我怕他,怕得要死。他是疯子,毫无顾忌的疯子,他可以没有负担地杀掉任何人,而我只有一条命。不是没有先例,半年前,随朝丞相的次女在他说话时走神,被自己的簪子刺破颅骨,当场身亡。

厚底的软鞋很好地缓解了冲力,仅剩一半的长裙也更方便跑动。也许是心理压力太大,我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以往的水平,耳边是风的呼啸,眼前是曲折的小径与错落的树丛,薄纱贴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树荫下,汗水迷住了眼睛。

周围很静,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让人只觉得心安。我大口喘着气,慢慢躺倒草地上,硬邦邦的地面比不上精致的软榻,但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完全弥补了这小小的不足。

绿荫如冠。

安全了,而且……。

我轻轻地笑,闭上眼,心满意足。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享受这大片的翠绿。平心而论,比起危机重重的宫廷,我宁愿找一处与世隔绝的山林,静静地坐到世界毁灭的那一日。

只是……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去勃野的路注定不太平,寻常流寇还不是雕翎营的对手,但如果随朝正规军甚至夜影铁骑出动,只怕我永远到不了勃野。昔日勃野大总管与随帝同在我父皇麾下时,没少被随帝打压,如今随帝怎肯让他娶到碧靳公主,威胁到自己的统治?

死,囚禁,还是“自愿”嫁与一个皇子甚至是随帝那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无论如何,我不要死,我要活得好好的,亲眼看着他们被乱世淹没。当然,如果能……最好。

即使只有一次。

毕竟,那是我睡在深宫中时唯一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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