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庄归朝着宣华的方向走了过去,这一片阴森森的坟墓中仿佛处处围绕着鬼灵的厉叫声,不绝无耳,不过习武之人总是比常人厉害些,胆子也大些,所以庄归并未太在意。
她走到宣华身边,宣华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仿若闲庭信步那般优雅地站在那儿,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和洒脱。
庄归看了眼宣华,又看了眼坟墓,这是一尊非常气派的牌位,被独自葬在最空旷的地方,周围有着无数青涩藤蔓缠绕着,还有粉嫩的粉梅白梅簇拥着,墓碑上没有其他字,独独一个“瑕”字。
这座墓碑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建造的,而且一直有人来打理,一切都仿佛那般的新。
庄归低头凝视着墓碑,她总觉得一踏入这片土地,就能感受到一股熟悉而温柔的感觉,仿佛是能够感受到那位墓碑下亡者的气息,那一定是一位如暖阳般温柔的人。
她手心被冷气蛰得有些疼,便用力捏了一下说道,“这儿埋得人是你的故人吗?”
宣华的声音很轻,却难得能从他的声音中听见感情,那是一种悲哀荒凉的感情,仿佛用尽力气都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悲伤的方式,只能任由这些感情回荡在血液中。他说:“这里埋着的人,是先帝的贤妃娘娘,积善锦家是嫡长女,锦瑕。”
庄归微微偏了头,她觉得奇怪,“先帝的贤妃娘娘,一定是被葬在皇家陵园,为何会在这儿……”
“是我让人偷偷把她的遗体运出来的,现在皇陵中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而已了。”他说的很简单,庄归却知道这并不简单,如此大费周章挖出来的一位贤妃娘娘,想必定和他渊源不浅。
锦瑕,莫非就是废太后锦华的亲姐姐?
“你和贤妃娘娘很熟吗?”
“很熟。”宣华语气没有任何冷意,很平淡,很熟捻,仿佛一种和庄归叙旧的语气。
庄归看着那个墓碑上的“瑕”字,唇边溢出一丝恬淡的笑容,“这位贤妃娘娘一定是一位很温柔的女人,我一走近这儿,就能感受到一股温暖而熟悉的气息,能让人安心。”
“她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并且始终是这样一个人。”
她也是他唯一留在朝廷的理由,他曾经一路帮助锦华走来,并非因为他心中对锦华存在私情,也并非他对他死去的先帝皇兄有多少的亲情,而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锦瑕,要帮助她的妹妹锦华,助她走上青云之路,所以他选择留在了朝廷。
原本在锦瑕死后,他就打算离开朝廷远走江湖的,他的心本就不在朝廷之上,也不在龙椅之上,他并不爱那种被束缚的生活,他喜欢自由的随心所欲的生活,为了锦华他留在朝廷十余年,如今却终于可以甩开朝廷这个包袱,远走江湖了。
庄归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这股气息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柔情如水。
她说:“她是怎么死的?”
“难产而死,与她的孩子一起死的。”宣华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竟出现了一丝波动。
庄归叹气,“皇帝的女人,总是这般无奈。”
“她为了妹妹才进的宫,她以为她进了宫,她的妹妹就不会被家族逼进皇宫,可惜她还是错了,她的妹妹也还是被逼进了宫。”
庄归蹙眉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曾经。”
“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宣华语气很慢,他伸手用手指在墓碑的上沿处缓缓滑动着,“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庄归看着宣华的侧面,他的神情很凝重,有悲哀的色彩,她知道宣华与这位贤妃娘娘的故事一定很沉重,但是宣华不会说,她也不会问。
随后,她微微喘了口气问道:“那你想告诉我的,关于我的身世,又是什么?”
宣华的手一路从墓碑上滑下,最后滑到了那个深嵌进去的“瑕”字上,他说:“你与锦华、锦瑕、锦璃、有着九分的相似,不知道是否有人告诉过你。”
“我知道,我很像废太后锦华。”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她们如此相似,也许并非只是巧合?”
庄归下意识咬了下嘴唇,她说:“你查到了什么?”
“世人都说锦家三姐妹,个个冠盖京华,风华绝代,却不知其实她们并非是三姐妹,其实是四姐妹。”
庄归左胸口一阵窒息,似乎被大石头堵住一下子喘不过来,宣华的声音似乎魔怔一般还在沉沉入耳,“四姐妹……”
她良久才沉吟道:“你是说,我是她们的妹妹?”
“积善锦家的太夫人在你之前生了三个女儿,你是第四个,锦家这样的大家族是不可能没有继承人的,太夫人生不出儿子地位便要被动摇,后面有无数女人盯着那个位置。所以你的亲生母亲把你丢弃了,狸猫换太子换来了一个男孩,你也被她悄悄送出了锦家,锦家现在唯一的少爷其实根本不是锦家的血脉,你才是太夫人生的第四个孩子。”
说到这儿,宣华不由得冷笑一声,他想到了同样是偷天换日的锦华,原来这个传统是从她们的母亲就开始的。
如果这样一说,也能说通,而且还解释了为什么庄归和锦家三姐妹如此相像的原因,原来她竟然是积善锦家的千金,却被母亲狠心丢弃而流落在外最后流离失所被当时的白公子宣华收养,最后造成了她悲惨的童年以及前半生。
突然知道了真相,庄归反而有些无法接受,她可以接受自己是父母双双死亡或者意外丢失了她,却不能接受自己是被母亲亲自遗弃的。
宣华看着庄归瞬息万变的神情,问道:“你恨你母亲?”
庄归道:“不恨,但是我想问问她,她这些年后悔吗。”说到后面,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只觉得眼睛很涩,那么多年一直期待的自己的那位慈祥生母亲竟然是这般狠心之人,也许是她太天真了。
宣华转身看着庄归,他的目光带着月光的点点清冷,他向下凝视着庄归说道:“我并不知道锦家太夫人这些年的怎么想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想必她也是被迫无奈,为了你另外三个姐姐的未来,牺牲了你。”
庄归也知道,世上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在三个女儿和一个女儿之间,锦家太夫人只能选择牺牲那一个女儿来保全另外的三个女儿。
所以被伤害被丢弃的是她,虽然明白这层道理,但是她还是十分失望和难受。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眸看着远处被乌云深藏起来的隐月,喉咙处竟有泪意在翻滚,宣华侧目看着庄归,却是伸手轻轻将她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他的眼神很温柔,带着些怜悯,却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庄归。他的眸子闪着月光透下的光辉,却不再那么冷漠了。
庄归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她把泪意忍下然后转头带着一丝惨淡的微笑对宣华说道:“我能见到我的生母吗?”
宣华很柔和地说道:“可以。”
“你有什么目的?”她没有天真到认为宣华会真心想帮她,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宣华回过头看着那块墓碑,“你是她的妹妹,我愿意帮你。”
“仅此而已?”
宣华用一种庄归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那其中有一些细微的情绪在闪动,非常温柔的,却让人看不透的,他说:“还有一些理由,但是你不必知道。”
庄归勉强一笑,“随你。”
随后两人便离开这片墓地,坐上了一辆马车,庄归不知道是去哪儿的,却也没有多问。
马车一路颠簸着,像是胶着的红尘与人心。
庄归从不认为红尘这个词会与她有任何关系,她似乎生来就不具备享受这样东西的权力。
她透过马车的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想了良久才开口问道:“锦华,现在被禁足在宫里吗?”
“没错。”宣华从上了车开始就变得十分缄默。
“商相不会放她出来了吗”
宣华带着嘲弄地反问道:“你觉得呢?你认识的商珏是怎么样的?”
“整个锦家都被禁足了?”
“是都是被禁足了,但是商珏不会永远这样下去。”
庄归细长却不那么细腻的手指拉着半块帘布,她回头顿了顿看着宣华说道:“何意?”
宣华慢慢说着,仿佛那些口中的不是人命,而是过街老鼠,“锦华会死,锦家所有的人都会死。”
“为什么?不是都已经被关起来了吗?”
“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商珏懂。”
庄归只觉得夕阳一寸寸打在她的肩头,却不那么的热了,混搅着晚风好似越来越凉,吹在她的后颈处,心里也像是被浇灌了一桶冷水,没想到刚刚找到的家人,却那么快就要生离死别了。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她只想知道她的母亲是否真的那般狠心,她想母亲亲口告诉她,她可曾想念过她,可能后悔过。
二十多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想幻想着自己的亲人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其实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她很想见到母亲,却又怕再次见到世间的冷酷与无情,此刻她的心情是无比的矛盾。
夕阳渐渐离开地平线,大地上的温热迅速褪去,夜幕毫无预警地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