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50Q：天帝之眼（下）（1 / 1）
她安静地坐在天台的围栏边，就像她以前时常做的那样，在高处注视着远方，俯瞰着风景。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穿着病号服的人们在家人或护士的陪伴下在此处晒太阳，而原却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自成一个世界。
赤司推开那扇门，立在树下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她的头发似乎又枯了些，显得杂乱地披在身后，而且又瘦了。
……真是个，让人担心的人。
那时他从黑暗中醒来，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一样，想要挪动身体都做不到，僵硬得像是骨头生了锈。阳光有些泛白，陌生的声音传耳朵里，感觉遥远。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左眼不出意外地缠着厚厚的绷带，从右额，覆盖左眼，从左耳上方经过，围住了几乎整个头部。周围非常安静，他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挪动眼珠就见到挂在一旁的吊瓶里的液体正一滴滴地滴到管子里，再流进手腕的血液中。
整只手都是冰凉的。赤司记得以前只要生病输液，原都会陪在他身边，然后帮他捂热管子。她的手很奇怪，一只手温暖，一只手冰凉，他还记得她坐在他身边时安然的表情。想起她，他不由得嘲讽了一下自己，既然她不愿意承认这份感情，他为什么还要去执着？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少爷、您醒了？！”
赤司循着声音看过去，管家拿着水壶，眼角有点点泪水。他冲他轻轻扯了扯嘴角。赤司知道自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毕竟除了眼睛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外伤。——可偏偏是眼睛。管家叫来了医生，进行检查之后得出了赤司自我判断得出的答案。
“少爷先静养一段时间吧，应该能在开学之前出院的。”管家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脸上却是欣慰的笑容，“老爷也来过了，那个时候少爷还在睡。不过因为公司的事情，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看过去，并没有接话。爸爸来过了……啊，也不会奢望他陪着之类的。赤司闭了会儿眼睛，还是问道：“原呢？”
“小姐在隔壁。”
“还好吗？”管家停了一会儿才回答，不过赤司并没有在意这样奇怪的停顿。
管家叹了口气：“情况并不见有多好，脊柱被击出了一条缝，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让骨头愈合。小姐的身体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一次基本就是雪上加霜了。”
赤司的心剧烈地一跳：“是因为那时的替我挡的那一下吗？”并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请说明一下情况”。
“是。”
如果那一棍如果是正面打在自己身上，怕是没这么轻松吧。他抬眼看了看吊瓶，并没有多少液体了，于是他说：“等这里输完了就带我过去看她。”
管家摇了摇头：“少爷，您暂时还不能去看小姐，等一段时间再说吧。”
有些疑惑，赤司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他一想，觉得这有可能是医生的嘱咐，就没打算硬是要任性一次。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于是赤司等到眼睛上的绷带都拆掉了才再见到她。但是那个时候心里流窜的感情只有愤怒。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原本红色的左眼变成了无机质的金色，如此熟悉的眸子让他一瞬间的窒息。
“……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也是第一次无法抑制住喷薄而出的感情。
他抬起手臂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苍白瘦弱到几乎不成人形的原连人带椅倒在了地上，吊瓶和药盒摔了一地。她伏在地上，变长的刘海把她的表情挡住。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维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像是人偶。
赤司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他抬起的手抖有些颤抖：“你凭什么这么做？”
原没有抬头，只是沉默着。
他看到她的左眼掩在红色的发丝底下，还是金色的，却是冷硬又不能映出任何东西的真正的无机质。他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她把眼睛给了他，然后安上了假眼。赤司闭上眼睛，伸手捂住了本不属于他的眼眸。
“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愤怒是真的，一边不愿意承认她对他的感情，一面又伤害自己去维护他。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付出？”
这样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她怎么能这么蠢？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高兴吗？我就会原谅你？”
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你把我放在了哪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她根本不知道的，她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她不理解他的心。
“疼吗？啊、你是感觉不到疼的。”一通怒吼之后，赤司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静，可是那段死寂却让她觉得更加窒息。他带着点冷漠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显得是那么遥远。
赤司蹲下来看着她，缓缓伸出手去覆上她的脸。开始红肿的左颊变得有点烫，头发凌乱地盖住了她的眸子。他拨开那些头发，让她的眼睛露出来。一点都不自然，甚至有些违和。“其实应该很疼的……所以你连带着我也要一起疼起来。”
他皱起眉头，说得幽幽：“原，你真是自私啊。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的头上，这样……其实不好。”
把自己摆到了施予者的位置，而让他显得像个小人。
“我是会接受这样的‘恩惠’的人吗？你是不是太不了解我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非常非常不喜欢。
“……对不起。”她只能低声地说着这句话。
赤司放在她脸上的手并没有放下，他摩挲着她的脸颊，靠近了一点：“原，你知道的吧，惹怒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显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他有些不悦地说：“害怕吗？如果早就预见到这样的结果，那个时候就应该多想想。”
是的，她想过了。脸颊的疼痛渐渐地消失，后背的痛感也随之消弭——因为脊柱受到了伤害，大概是因为那里是神经的交汇处吧，竟然意外地恢复了痛觉。虽然常常是一瞬间，比如说被击打的时候，比如说做眼球摘除手术的时候……原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自己擅自作出这样的决定，所以被讨厌也要接受。这可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所以……不能后悔。她可以失去他，可他不能失去眼睛。无论是怎样的未来，她都可以接受。连命都是他救下的，自己还他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她是那么喜欢他——可是这样的理由听起来真够苍白。
“你是在想‘征十郎不能失去眼睛’这样的东西吗？”看她的反应其实就是猜对了，赤司一笑，“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区区一只眼睛就能阻碍我的脚步吗？”
“只是……不想征十郎太辛苦。”
“可是现在我觉得会更加辛苦呢，原。”
你通过这样的方式交付给我的东西，比任何都要沉重啊。这个眼睛。
“求求你别再逼我了……”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在脸上泛滥，倒是赤司轻轻地把它们擦干了。
“我在逼你？是，我就是在逼你。”连他都愿意正视自己的心，可她为什么还要逃避？
“不要逼我……”
“我知道，你还是不信任我。”赤司冷笑一声，“没关系，我不会逼你，但是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么。”
“征十郎，学校那边结束了么。”
被原唤回了神，赤司走了过去。她笑容显得有些苍白，在阳光下些微的模糊。
赤司走过去，扶着她的轮椅：“不去躺着？”
原回答说：“躺得太久了，医生也说可以出来走走之类的。”
“怎么没让宁岚陪你？”
“是我让她别跟着的。”她小声地说，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原又改口道，“下次不会一个人出来了。”
赤司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拂开了她的刘海，她掩藏在红色的发丝之下的眼珠，已被假物代替，而真品已经到了他的眼眶里。
“征十郎？”她微微后仰避开他，有些抗拒。
“会疼吗？”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了，痛觉却依然会残留下来，就像截肢的病患常常会出现“幻痛”。从来没有体味过“痛”这样的感觉，现在已经知道了，身体就记住了这样的感觉，她有可能会出现侵蚀神经一样的痛觉呢。
“偶尔会感觉到，不过不觉得痛是件坏事，这样就会变得更加正常了吧。如果很早就知道这样的疼痛，我大概就不会做出那些令征十郎厌恶的事情了。”失去痛觉的人在人格塑造上会有一定的困难，塑造出来的人格会有缺陷。原的情况和一般意义上的痛觉缺失并不一样，她还是有触觉的，只是痛感阈值比常人高出太多，以至于很强的刺激都不能使她产生疼痛。所以说能够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赤司推着轮椅往前走，似乎是叹了口气，她大概还是没有明白他的话，不过再解释也不是他的风格了：“你弄错重点了。”虽然嘴巴里那样说着，但他只是，想要爱护她而已。
“诶？真是抱歉。”
偶尔赤司也在想，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的话，为什么还要这样相互折磨？寻常意义上的这样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吧。这样，到底是谁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