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Q:不知为何(1 / 1)
“换防太慢了,干扰再多一点!”
“……那边,起跳时机不对,注意观察对方。”
“注意配合啊!”
桃井抱着本子站在场边,看着原认真指导大家练习的侧脸,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终于体会到原说的“习惯了”是什么意思,每天晚上她醒过来都会听的原的哭声,第一天那种吓坏她的情况没有了,但是每当听到她梦中压抑的声音,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堵了似的。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呢?即使在梦里都这么悲伤。
“最近经常走神啊,桃井。”
“诶?!赤司君!”
赤司拧开盖子大口地灌下半瓶水,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我叫你一声就这么一惊一乍的,走神很厉害呢。”
“抱、抱歉……”桃井忙不迭地表达歉意,面对赤司,她比面对虹村时更加紧张,这个与她同岁的少年,天生就带着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势。
赤司微微笑了笑,示意她不用紧张。
桃井又看了看那边的原,再转过头来,她觉得还是应该把原的情况说出来:“赤司君……”那双明亮的红眸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桃井接着说,“小晚她连续几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是不是应该想什么办法?”
赤司听完一愣:“原?”宁岚曾经提到过,她说她总是看到原抱着被子哭。桃井把几天前的情况叙述了一遍,又讲出了最近的事,说完后等了一会儿,见赤司不说话,她变得有点不知所措,差点要打个哈哈离开他时,赤司开口了:“我知道了,要是她今天也这样,就过来找我。”说完就走进场中继续训练。
创伤后应激障碍,又叫延迟性心因性反应,是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等情况,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原的这种状况属于创伤性再体验症状,记忆或梦中反复、不由自主地出现与创伤有关的情景或内容。虽然接受了心理治疗,但是效果似乎因为记忆的恢复而不佳。
等他终于亲眼看到这种疾病对原的影响后,他才开始明白,那些事情对她的伤害究竟有多大。从云端跌落尘埃,生活一下子就天翻地覆,目睹亲人的死亡,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本身患有痛觉缺失症,人格塑造就很难,又经历了这些,她到底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才活下来的?她在必须一个人面对的梦里流泪,没人可以帮她。她独自承受着这一切,缄默不语。
“为什么你自己不说出来呢……”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桃井在一旁看着,惊讶得说不出话。赤司居然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刻,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床上的原像受伤的小兽那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被子,低声地哭着。
——梦里到底是什么呢?是看到了什么样的情景才会这样伤心呢?
赤司抓住她的手,坐在床头,安抚着她。桃井看着原的哭泣渐渐止住,更是惊讶到无言以对。
……好厉害。
“好了,睡吧。”等她完全平息下来之后,赤司对桃井说。
“诶?!”这就完了?桃井舌头有点打结,“赤司君……要是她小晚还这样怎么办?”
“今晚就先将就着,她不一会儿应该会醒过来。明天我会安排换房间。”
“哦……”目送赤司走出了房间,桃井关了灯拉过被单躺下,好半天她才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赤司君决定和小晚住一间房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桃井的室友便成了青峰。
“为什么不是哲君啊?!”桃井大呼。
青峰也是一脸郁闷:“为什么都国中了我还要和你住在一起。”
“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满的多了去了。”
“死黑皮!!”
而绿间则跟黑子住,赤司和原住一起。黄濑哭闹着要和黑子住一起的愿望被打压之后换房间风波就暂时平了下来。
“又添麻烦了呢……”
面对原的歉意,赤司没说什么,只是冲场中的大家说:“接下来是红蓝对抗,过来做准备。”
“是!”
整理好了今天的数据,又做完了第二天的训练,原才坐到床上去。依旧是1点钟,赤司已经睡了很久了。原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干脆就不要睡了,那天她把桃井都吵醒了,难保不会吵醒浅眠的赤司。她转过头看了会儿侧卧的他,又看着窗外。
“快睡觉。”
“诶?!”
“你弄得太晚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窗帘没有合拢,月光被反射进入照亮这间屋子,她看到他的眼底似乎盈满了柔和的月光。
意思是她把他吵醒了?原勉强笑了笑,拉过被单躺下来。
“好好睡,我会看着你的。”赤司又说。
“征十郎君……”
“别说话,睡觉。”赤司打断了她,自己也换了个姿势。他知道她的想法,大概是等他睡了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打个盹儿。
“我知道了。”原在心底叹了口气。人为什么必须要睡觉呢?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真的不想睡过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那些东西呢?
医生说,接受它或者忘记它,心上的伤口需要用爱和包容治愈。
可是到哪里去找呢?爱、包容。
“你听到他们的回答了吧?!你们全都是冷血的动物!禽兽!”那个拿着刀子的人一边怒吼一边流泪。她想要逃,可是那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狠狠地摇晃着她。
她头晕,她想吐。那个人歇斯底里,他身边的人全都露出悲愤的表情。
——为什么呢?明明、她的妹妹都被他们杀死了,为什么愤怒的是他们呢?
素素身首分离地倒在血泊里,骨头都被碾碎了。浓烈的血腥味萦绕着她,从身体里涌出的强烈的悲伤充斥着她的血液。
——为什么那一刻,她恨的不是面前这些人,而是还没出现的家人们?
“活该!你活该!你们活该!”
他把她丢在地上,周围的人纷纷对她拳打脚踢。那些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没有。她不会觉得痛,就因为不会觉得痛,所以她的妹妹代替她死在了车轮下。他们就是要听到她的惨叫,就是要看着她痛不欲生。
他们的愤怒是她们俩承受的,她的愤怒呢?
她朝着素素逐渐冰冷的尸身爬过去,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沾湿了灰尘。
他们拿起了刀子,红着眼睛,把她按住,一刀,又一刀,划开她腿上的皮肤,划破她的肌肉。
还好她不疼……她躺在地上,看着被屋顶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伸出手去。
“快走!”是谁叫了一声,那些人恐慌起来。
“她呢?”
“带走!给她一刀她暂时也死不了,找个地方扔了!不能留活的。”
她看到素素渐渐远离了她的视野,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充斥的绝望和恐惧却没有离她远去。有人把她摔上了车,她倒在车上,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她闻到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残留下来的,她一辈子也忘不掉。就算她的记忆失去了,那些味道,她的身体也不会忘,然后它们把记忆唤醒了。
“原,醒醒。原……”恍惚中有人在叫她。
她发觉睁开眼睛很困难,脸也不舒服。她又哭了。
抬起手想摸一摸,却被另一只手包裹住。
“原,醒过来就把眼睛睁开。”那个声音很温柔地对她说。
柔软的东西拂过自己的脸颊,水渍在逐渐减少。原努力地撑开眼皮,面前的人是赤司。
那些曾做了美梦的日子,醒来过后发现的是现实的残酷,而现在在这噩梦之后,看到的,是赤司。——可是这又算什么?
“醒过来了吗,喝水吗?”他把毛巾放下,拨开她脸上散乱的头发。
原点点头。
赤司站起来走出了她的视野。原静静地躺着,把脸埋进被单里,凭着耳边的声音猜测他的行为。拿起了杯子,提起水壶倒水,杯子快满了,他停了,放下了水壶,朝自己走来。
“喏。”他把她手里的被子扯开,让她坐起来。
是温水。原在夏天也冰凉的右手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将它喝完。
“还要吗?”他接过杯子,问她。
原摇了摇头。
“现在4点,还要睡吗?”赤司放好杯子,走过来坐到她的床上。开的是床头的小灯,橘黄色的光让室内看起来像是底片。
原又摇了摇头。
赤司顿了顿才说:“你要睡的话我会坐在这儿陪你,不用怕。”
“明天还有训练,你休息吧,不用管我。”原的声音有点哑。
赤司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从1点到现在你只睡了三个小时。你是想合宿结束就又住医院吗?”
原的表情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下:“……对不起。”
“没有说对不起的必要,实在不想我不会勉强你。毕竟,睡觉对你来说似乎是负担。”赤司说。
“……对不起。”原的声音带了点哭腔,赤司感觉到手上滴了几滴液体。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现在看起来好像马上就会崩溃。她捂着脸痛哭着,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拼命地擦掉涌出的泪水。
到底有多少泪能够禁得起她这么每夜每夜地落下呢?他以为他们是不一样的,其实……埋在最深处的悲伤和裹在外面的壳子都差不多。她的伤痛,他的孤寂,都是刀子,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一刀又一刀划破心脏,而他们只能发出别人听不到的呜咽。
不知为何,那个瞬间,他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赤司的眼神暗了暗,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说出了有生以来最温柔的话:“……乖,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