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六章 寒梅着花未(1 / 1)
彩莲街的夜总是旖旎的,轻纱曼舞,莺歌软卧,到处散发着淫逸的味道。
云轻尘厌倦了,她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这种地方,只是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一年前,带着雀儿逃离皇宫,落魄之际,幸亏遇上了虞州残留的部队才得以安全离开,来到了叶州筹划她的复仇计谋,她要为她的父兄报仇,她要为那三天三夜血流成河的屠城雪恨,百姓的冤死,将士的牺牲,城墙的倒塌,她所拥有的一切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那一夜,她没有轻生一了百了,痛哭之后再未落过一滴眼泪,九万亡魂她一肩担起,没有犹豫,没有怯弱,柔美的眼眸里再没有一丝温情取而代之的是仇恨,仇恨。
云轻尘坐在窗前,独自听着丝竹声声,雀儿在一旁摆弄着莫遥给她的新玩意,时不时地朝着她展示,云轻尘也只有对着她才会偶尔一笑。
堂内笙歌乐舞,姑娘们笑得谄媚,客人们更是色眼眯眯,乐在其中。
“哎呦!这不是媚娘嘛?看来我们今晚是来对了。”两位衣冠华丽的公子哥刚跨进门口,其中一位就开口道,眼底有着几分兴奋。
“这媚娘是什么来头?”显然,这位略显青涩的白嫩公子并未来过清婉居。
“王公子,你可来了。”还没等他弄明白,娇羞的声音伴着妖娆的身姿已至身旁,只着着轻纱,若隐若现的可以看见的细嫩的皮肉,青涩公子急急避开了目光,脸已烧得发烫。
“媚娘,这都已是秋分时节还穿得如此凉快,可真不负‘浮夏’之名哪!”王乔的手不安分的在媚娘身上游走。
媚娘媚眼一抛,柔若无骨地顺势躺到了他怀里,娇声道:“王公子好久不来,可想死奴家了。”
“我这不是来了嘛。”王乔立刻低头抚慰道。
媚娘三言两语之间就将王乔收得服服帖帖,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媚气,应该是习过媚术,专门拢惑男人。
王乔搂着怀里的美人,急急地朝着楼上的厢房走去,早已将身旁这位青涩公子忘到了脑后。
这位样貌堂堂的青涩公子便是杨以微——叶州三大家之一的杨家公子,而刚刚的搂着美人离去的王乔,也便是王家长子。这两人自小一块长大,但府邸的政治立场不同,越长大反而越疏离。
杨以微年纪轻轻却是个行军打仗的好手,自十六岁随三皇子,也便是如今的宁王出征后,便一直驻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只是这张脸依旧白嫩,丝毫未受风沙的磨蚀,令人不敢相信这就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牛将军。
这次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又被这个年少时的好友匆匆拖来了这里,再见好友本该欢天喜地,可看见昔日好友如今却得了个这个摸样,只能摇头叹息。
纵然疆场凄苦,可这烟花之地他也看不上眼,正要举步离去,却听到古筝铿锵,曲调急促,犹如千军万马的奔腾而来,令人热血沸腾,杨以微止住了脚步,寻声而去。
只闻女子轻吟:“百战沙场汗流血,梦魂犹在玉门关。”声音柔弱,语气却是刚强,颇有铮铮铁骨之感。
玉指飞扬,曲调微转,金戈之声中却闻柔情,淡淡的愁思萦绕其中,“闺中只是空相忆,不见沙场愁杀人。”
杨以微倚着门框,听得沉醉,心道:此等女子怎会流落至此?
琴房里一身白衣的女子,低眉敛目,素指纤挑,铁马之声渐落,悠悠吟道却似在问他:“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杨以微一惊,也不好再躲避,撩开珠帘赞叹道:“姑娘好琴艺。”
女子并未起身,轻道:“让公子见笑了。”
走近才发现,座前的女子眉目清秀,隐约中有着几分清傲之气,不似普通地青楼女子,不禁令他心头一颤:“姑娘一柔弱女子怎会奏起这沙场铿锵之乐?”
女子起身为杨以微斟了杯茶,待他入座后才缓缓道:“不怕公子笑话,隐冬的未婚夫便是个将士,看出公子身上带着沙场的凌厉之气,才冒昧相请,还请公子恕罪。”
“哦?隐冬姑娘?”杨以微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敢问姑娘一句:从哪看出我来自沙场?”自认为这副无害的面容丝毫不带杀气,一般人,就算是说了也还不信,而这女子仅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倒令他好奇。
“这是直觉。”过了片刻,隐冬咬唇艰难道:“可否斗胆问公子一句:前方战事如何?”
杨以微为难,两束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他便是这样,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方才见到衣不蔽体的浮夏也是如此。
还正犹豫着,眼前的女子便“扑通”跪了下去,眼中泪光闪烁:“我们从小青梅竹马,那年边关告急,他道‘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去了沙场,可这一去就是三年,了无音讯,我也流落至此,亏得还有一技之长才没有卖身于人,思郎心切,万望公子告知。”
句句肺腑,言真恳切,杨以微不忍道:“你先起来,我帮你便是。”
隐冬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忙道:“多谢公子。”
那一夜,杨以微和隐冬聊了很久,尽兴而归,并答应为她留意寻找未婚夫。
莫遥路过时,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加干涉。
挽春、浮夏、锁秋、隐冬她们就是清婉居里的四大头牌,客人们各有所爱,不分大小,四日为一轮回,每人各上一日。
今日本是浮夏接客,隐冬本不该抢客,清婉居看似无害实则规矩严明,但莫遥也并无言语,或许也是不忍吧。
青楼女子多是苦命人,表面看着笑语盈盈,实则乃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踏上这条不归路,永远沦为下贱。莫遥叹息道,就连她也是,虽然他从未嫌弃过。惚间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个夜晚,这个让他永生难忘的黑夜。
那夜大雨磅礴,云轻尘带着雀儿一路仓惶逃跑,行至一片树林,想在此歇会避避雨,才走没几步就看到地上一个黑影,一动不动。
雀儿冷眼用剑拨了拨,发现是个人。
“雀儿,不要伤着他。”云轻尘上前一步想一探究竟。
“不要。”雀儿拉着她,不让她前去。
“没事的,有雀儿在,没人敢欺负我。”云轻尘摸了摸雀儿的头。
夜很黑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云轻尘用指探了下鼻息:还活着,那就好。这几天她看到了太多的尸体,不想再见了。
“你受伤了吗?快醒醒,醒醒。”云轻尘拍着他的脸,试图叫醒他。
“这里。”雀儿指了一下这人的左下腹,云轻尘顺势看去,衣服被血渐染了一大片,血迹又被雨水浸湿化开,衣服鲜艳的刺眼,地上还有斑斑血痕。
云轻尘有些担忧,她害怕这人也会死在自己面前,就像那些百姓一样,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太恐怖了,所以不管这个人他是否认识,是好是坏,她都想尽力一救。
沉思了半刻,云轻尘道:“雀儿,我想救他。”
“搬不动。”雀儿嘟着嘴道。
“我们守他一夜,尽力而为,醒不醒的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便和雀儿两人艰难地将他拖到干燥的大树下,慢慢解开他的衣服,用丝巾为他擦去血迹,没有外伤药粉,只能将护心丸让雀儿捏碎了洒在伤口上,或许是感到了疼痛,终于听到他闷哼一声,之后便在无声响,撕下裙角包扎好伤口,云轻尘又为他吃了两颗护心丸,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管他,只望着他能在天亮之前醒来。
远处传来嘈杂声,像是在往这边靠近,雀儿立刻带着云轻尘躲了起来,也不来不及再将他藏好,只好听之任之,顺应天命。
火把带来了光亮,只见那群人面露倦色,神情紧张,看着十分着急,打着伞小心的护着火把,听声音好像是在找人。
“快点加把劲,这雨势太大,要是找不到,可就凶多吉少了啊!”
“可万万不能出事,否则我们都得死。”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
七嘴八舌,云轻尘放宽了心,不是追兵。
“那里,快看。”其中一人兴奋地大喊道,云轻尘的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完了,那人被发现了,也不是是福是祸。
只见那几人扑身上去,十分着急,看着应该不会害他,云轻尘心道:原来他们是一伙的,白替他担心了。
待那几人小心地背着他离去后,云轻尘拉着雀儿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再抵不住强烈的睡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那日昏睡中他只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好听极了,他急切的想要睁开眼去看清这女子的样貌,可却怎么也睁不开。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个梦,等醒来后在盆里发现了带有血迹的裙角,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伤口已经上好了药,用纱布重新包扎,他一把抓过带血的裙角,剧烈的运动扯动了伤口,又渗出了血来,他却浑不在意,轻轻抚摸着裙角,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那时他就发下誓言:无论这女子是丑是美,他定要找到她,娶她。
有时候心动就是这样,没有理由,不为名利,或许在别人看来还有些疯狂。
只记得她的声音,天下之大,他去哪里找?这个他也不知。没有人相信他可以找到,也只有他自己一直坚持着。
事情是在叶州境内,于是他花了半年功夫寻遍了叶州,最后失望透顶,被朋友带去了青楼借酒消愁,却意外间再一次听到了这声音,也亏得他只记得她的声音,否则易了容他定然不认得。
惊愕这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半老徐娘,他当年仅有二十五岁,即使年龄差距大,还是个妓院老鸨,他还是遵守了他的誓言留了下了,隐瞒了真实身份,化身为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一直在她身边帮她,助她。
慢慢的他发现了许多秘密,她也并非是半老徐娘,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真实目的,可这也怎样,他早已深陷其中,在那个暴雨的夜晚,不能自拔。只是他的身份绝不能让她知晓,这是他唯一所怕的。
“啪啪”敲门声起,雀儿兴奋地跑去开门,敲门只敲两下,这是莫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