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1 / 1)
慕青昨天已经给家里打了电话,虽然很想亲力亲为的照顾妈妈,但咬了咬牙,还是对妈妈撒谎说,她的事情有些麻烦,自己大概会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留多久,但童天若是还躺在病床上,生死不定,那她就万万没法离开。
但老天终归还是眷顾着他们的,在第三日的下午,童天就幽幽转醒了过来。
慕青当时就俯在床边打盹儿,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抚自己的头顶,她刚开始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这样的触感却又太过真实。慢慢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双晶亮的漆黑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那眼中还有着清浅笑意。
“童天?”慕青还没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低低的回答声响在耳边,她霍地站起身来,已经麻痹的大腿受到刺激,刺痛感自腿肚迅速蔓延至大脑,逼得她又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
病床上的童天见她瞬间吃痛的表情,以为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伤,竟是本能的想去搀她。
慕青眼疾手快,俯身轻轻按下他:“我没事,只是腿有些麻了。你刚醒过来,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不等他回答,又慌忙接道:“你等一等,我去找医生过来。”
转身欲走,手腕却被轻轻拉住,大概因为刚醒来的缘故,童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不要去找不相关的人过来了。”稍顿,又语调低柔地说道:“青青,我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真好!”
慕青听他如此说,心底虽有淡淡的柔软,却同时也有着掩盖不住的酸涩。如果童天的父亲再狠心一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那又会怎样呢?她抽抽鼻子,转过头来,眼眶边缘已经染了层淡淡的红晕:“可我宁愿你看不到我,也不想见你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童天却只是虚弱的摇摇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我看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你在这里就是很好的证明了……”
慕青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深意,且心里还惦记着医生说过的话,便轻轻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你先躺一躺,不要乱动,我还是要把医生叫来,再仔细给你检查一下。”
自童天出了手术室那日之后,童霖正就再没去过医院,他表面上虽然看起来依然沉着、冷静,但内心深处却藏着无人能知的焦虑与恐惧,有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那时,还是二十年前吧,当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妻子时,内心的恐惧感竟然无法言喻。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一向温顺娴静的妻子竟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他,那个时候,内心的懊悔,几乎就要把他击倒。
而在那日,当看到自己儿子满身鲜血的样子时,他的恐惧竟然不输曾经,这个一向对他听之任之的孩子,他从没想过有天可能就会失去。可如今……他似乎真的做错了很多事,自己一生争夺的,到底都是为了些什么……他是真的有些迷茫了。
秘书连敲了几次门,里面都毫无回应,便只得硬着头皮将门打开,却见自己老板正临窗而立,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寂。他试着轻唤了一声:“童总?”
童霖正并未转身,依然俯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什么事情,你就这样闯进来了?”
秘书有点尴尬,轻咳了声才说:“刚才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童少已经醒过来了。”
童霖正霍然转过身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可还没到门口,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轻叹一口气:“算了,他未必想见我,让医院的人随时报告情况吧。”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与童天、与自己的儿子,开诚布公地谈。
而童霖正再次到医院时,已经是童天清醒过来的第四天。这几日,童天身体恢复的不错,脑中的淤血也在慢慢消退,似乎并不需要再次手术。
童霖正推门而入时,慕青正拿小勺往童天嘴里一口一口喂稀饭,看到来人,动作不由一僵。
童天感觉到她的紧张,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我已经吃饱了,你先去楼下逛一逛,看有什么好玩的,回来讲给我听。”
慕青微微点头,将碗勺收到餐盒里,低着头往门外走,路过童霖正身边时,也没敢抬头,就那样垂着头,轻轻地、礼貌地唤了句:“童伯父好!”
童霖正也不回应,只是径直向童天的病床走去。
起初,父子俩谁都没开口,只有沉默的空气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流淌。最终,还是童天先打破了这样的气氛:“谢谢你,让她守着我。”听得出声音中的诚挚。
童霖正微微颔首,问话却是:“小天,我把你带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让你做那么多你不愿做的事情,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很怨恨我?”
童天一怔,他怎么都没想到,童霖正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情冷心硬,甚至对自己的妻子与儿子也是这样,怨恨不怨恨的,他也只以为他从来不会在意。可如今他却这样来问,竟让童天一时摸不清他的心,“为什么这么问?你希望我恨你吗?”
童霖正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哪有做父亲的希望儿子恨自己的。只是,一直以来,你从不愿与我交流,甚至连称呼都是疏远的。但当遇到致命危险时,又会本能的来护我,我一直看不懂你的想法。你心里似乎藏着个结,却不愿意对我说。”
童天只觉得他今日反常:“你这是突然醒悟,开始顾念骨肉亲情了吗?”语气中是真正的疑惑。
童霖正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童天:“你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在怨我没有顾念过父子情谊了……”
童天沉默,既然童霖正这次有心开诚布公的谈,那他也不打算抗拒了。其实,这次的事,也让童天意识到,原来在他心中,对自己父亲的感情真的不仅仅是怨怼,在听到枪声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只是凭本能就扑向了他。那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住他的安全。他可以在心中恨他怨他,在感情上对他冰冷疏远,却绝对不能看到有别人伤害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缘羁绊”吧!
“自你妈妈去世之后,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所以,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心里其实是害怕的,虽然你一直不愿与我亲近,但我也没想过你会离开我。”童霖正是真的想推心置腹与自己的儿子谈一谈,像寻常父子那样。
听他提到自己的母亲,童天眼底闪过一丝暗影,良久,才声音低沉地接口道:“你说的没错,我心里是一直都锁着一个结,我想,你多少也能猜到,这个结是什么吧?”
“是因为你妈妈的死,没错吧?”童霖正也不想再逃避了,“呵,说出来你大概不会相信,我这一生,最怀念的时光就是有你妈妈陪在我身边的那段时间。在你妈妈刚刚生下你的时候,在我初为人父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这种幸福,我却亲手毁了它。”
童天只是沉默不语,并不是不信他的话,只是已经逝去的,再追悔也于事无补。
“其实,我那时候真的是抱了侥幸心理的,想,你还那么小,即便是为了你,你妈妈也总该原谅我的。而且我还想,只此一次,我就能给你们更优渥的生活,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岁月,我会倾尽余生来补偿她。可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你妈妈总是能知道怎样才能让我无能为力。”
童霖正的声音中已经有了难掩的苦涩,“那之后,你的改变就很明显,我开始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失去了母亲才会变得沉默寡言,毕竟,你还那么小,你曾是那么依赖你妈妈。可是后来,我却发现,你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冰冷,有时还会充满仇恨。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明白的,可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明白这样的事情呢?”
“那晚我就在门外,你跪着求母亲去陪别的男人时,我就在你们门外。”童天终于开口,语调冰冷。
童霖正惨然一笑,满是自嘲:“原来……是这样呀……可除此之外,我心里还有另一个疑问——你为什么又会一直对我唯命是从呢?”
童天嘴角一勾,一抹苦笑挂在唇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母亲的希望,她希望你一切顺利,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野心,我只是想遵照母亲的想法做事而已。”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是恨你没错,但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母亲在被车接走之前曾来过我房间,我明明看到母亲哭的那么伤心,明明知道母亲不愿意做那件事,可自己竟然没有勇气拦下她,甚至都没勇气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看她,她那时候会是以怎样温柔的目光在注视着我呢?”多少个夜晚,在梦里,他都能看到泪光盈盈的一双眼,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慕青再回来时,童霖正已经离开了,她只看到童天侧着身子,似乎是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看着他依然苍白的面色,慕青突然抬起手来,悬在了他面庞的上方,就这样隔空描摹起他的轮廓来,从眼角到眉梢,再划过鼻梁,勾勒唇角,那么细致的、充满眷恋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童天与他父亲进行了怎样的谈话,所以,她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如何,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又会通往何处。也许,明天她就会被送回去,从此,两人就隔了几千公里的距离,再不见面。那么,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珍惜现在,珍惜现在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思绪正在游离,便不防悬在半空中的手就突然被人握在了柔软的掌心中,“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慕青惊醒过来,看到童天正眼含温柔笑意的看着她,她轻轻摇了摇头:“当然是想你快点好起来,重新变得生龙活虎呀!”
“青青,”童天声音中突然多了几分严肃,“等我好了,就陪你回去,看你妈妈。”
慕青瞪圆了眼睛看他,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童天淡然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受伤可未必就是件坏事。”
“难道说,你父亲……”慕青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童天点头:“说道底,我还是有些感谢这件事呢,让我重新找回了一些东西。”
慕青只觉得眼底热热的,她反握了童天的手,惊喜道:“你父亲不逼你与游家联姻了?”
“我想,他愿意放我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所以,等等我,等我亲自送你回家,好不好?”
有湿热的泪水划过脸庞,慕青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