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一.西门吹雪（1 / 1）
万梅山庄还没有梅花。现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鹃正在开放，开在山坡上。
面对着满山遍地的鲜花，花满楼几乎不愿再离开这地方，他安详宁静的脸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采，就仿佛初恋的少女看见自己情人时那样。
显然与其去沾染西门吹雪身上的杀意，花满楼情愿待在这儿。但梨晚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她想见一见这个她敬仰的人。
所以，梨晚抿着嘴，将青璃剑托给花满楼，打算随同陆小凤一起去拜访西门吹雪。
花满楼从来都是理解他人的，更何况是他的晚晚，可他依旧忍不住问道：“晚晚，你认可他的行径？”
梨晚知道花满楼所问为何，可她不愿对花满楼说谎：“无论如何，他作为一个优秀的剑客，是值得人尊敬的。”
花满楼懂了，所以他温柔一笑，摸摸梨晚的脑袋：“去吧。”用剑的人对优秀剑客的尊敬，这没什么不对。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花满楼发过脾气，可是他若决定了一件事，也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的主意。梨晚也不能。
陆小凤显然是敏锐地察觉出，这二人在某些事上的态度分歧。他其实应该早料到的。一个是善良纯良，不愿将人想坏的老好人；一个是随其心意，辩决是非的快意人。若说在生活上没个意见相左的时候，他是万万不相信的。
不过他陆小凤的朋友一向怪。在一起了，总会有法子调解的，至于个中调解的方法，他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陆小凤抬头望望天色，忍不住道：“我并不想杀二位“依依惜别”的风景，可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作为朋友好心提醒道：“先试试我的法子，再试你的。”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长青藤编成的软椅上，看着他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而梨晚显得很紧张，端立在一旁，只敢拿眼偷偷瞧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剑客。
陆小凤称得上西门吹雪的朋友，可她梨晚却是什么可亲近的身份都没有。
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也看不见吹笛的人。
终于，西门吹雪抬眸，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你新的红颜知己？”西门吹雪何曾管过陆小凤有几位红颜知己，可带来他万梅山庄的，倒是头一人。
陆小凤几乎要捧腹大笑：“可不敢，可不敢，这是花满楼的未婚妻。那人虽是个好脾气，可要是如你说了，我大概会被他追杀一世吧。”
既知道了身份，西门吹雪自然也无意再多问。只是喝酒的间隙忽而瞥见梨晚手上的茧子。那是常年用剑磨出的茧子，西门吹雪又怎么会看错？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是瞧不上用剑的女人的。女人就该做女人该做的事，那双柔软的手有什么资格拿起神圣的剑？
“你用剑。”西门吹雪冰冷的语气中透露着肯定。
梨晚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暗叫不妙。虽然将剑托给了花满楼，可这满手的茧子又如何骗得了人？
梨晚刚想老实承认，又闻得对方说：“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用剑。”
“哦。”梨晚乖乖听了，反正西门吹雪说的是不要让他看见用剑，那他看不见的时候，她自然可以用了。可她依旧在心里愤愤，日后你娘子不也用剑，怎么不见你多说什么！
西门吹雪满意地点点头，所幸这女人没有冥顽不化。
陆小凤见快偏离来的目的了，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这一生中有没有真的烦恼过？”
“没有。”
陆小凤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这世上有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也没有。”
陆小凤再追问：“你真的已完全满足？”
西门吹雪淡淡道：“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
“所以你从来也没有求过人？”
西门吹雪笃定：“从来没有。”
陆小凤几乎快要疯了：“所以有人来求你，你也不肯答应。”
西门吹雪理所当然道：“不肯。”
陆小凤道：“若有人要放火烧你的房子呢？”
西门吹雪道：“谁会来烧我的房子？”
陆小凤咬牙道：“我。”朋友，别怪我陆小凤狗急跳墙了。
西门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就好像你要做的事情，在他眼里可笑之极。
陆小凤扛着巨大的压力继续侃侃他的烧房子计划：“我这次来本来就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真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一听似乎有戏：“所以我才来求你。”
哪知西门吹雪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他淡淡道：“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不管从哪里开始烧都行。”一副悉听君便的淡然模样。
陆小凤怔住了，他也很了解这个人。
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从来也不会回头的。
纵然心里已有数西门吹雪的回答，可梨晚依旧十分惊讶于西门吹雪的不在乎。这样的不在乎，显示是最好的在乎。
因为陆小凤听了就会放弃烧房子的计划。因为西门吹雪了解陆小凤，就跟陆小凤很了解西门吹雪一样。
西门吹雪还要再详细地说说烧房子的方法，仿佛这房子不是他的一般：“我后面的库物，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议你，最好从那里开始烧，最好在晚上烧，那种火焰在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
陆小凤忽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大通大智这两个人。”
西门吹雪冷冷道：“听说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答不出的问题，天下的事他们难道真的都知道？”
陆小凤挫败道：“我问过他们，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他们说没有法子。我本来也不信，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倒真的了解你。”
西门吹雪看着他，忽又笑了笑，这意味深长的笑令陆小凤在这春暖花开的四月突感寒意。“这次他们就错了。”
西门吹雪道：“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打动我。”
陆小凤有些迟疑地问道：“我有什么法子？”
西门吹雪微笑着，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上。”
朋友们以后再看见陆小凤时，也许会不认得他了。
这个本来有四条眉毛的人，现在巳只剩下了两条，他本来长胡子的地方，现在已变得像是个刚生出来的婴儿一样光滑。
只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花满楼看不见，可梨晚却是真真实实地瞧见了。所以一路走来，她的嘲笑就没停过。而一向喜静的西门吹雪这一次却破天荒地任由梨晚嘲笑，毕竟有人认可他的成果也是不错。
所以陆小凤这一路下来都没有什么好心情，没了那两条“眉毛”，他浑身不自在。
梨晚笑着窝进花满楼的怀里，咬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师父，你不知道陆小凤现在的样子有多好笑！”梨晚只说了这一句，倒也没多说，知道很“人道”地给陆小凤补了一刀。
花满楼宠溺地点点梨晚的鼻子，不知自己的老友是怎样一副黑脸。
花满楼当然看不见跟着陆小凤一起来的西门吹雪，却微笑着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瞧见了花满楼手中的青璃剑，眼睛一亮：“花满楼？你用剑？”西门吹雪忽然就提起了要与人决斗的心情。
花满楼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在下是花满楼，不过不用剑。只恨在下身带残疾，看不见当代剑客的风采。”
西门吹雪有些失望，也想到了这剑或许是他未婚妻的。他复凝视着花满楼，忽然道：“阁下真的看不见？”
花满楼随意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西门吹雪道：“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西门吹雪也正如独孤方一样，忍不住要问这句话，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都同样自负。他的轻功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道：“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身上带着杀气。”
西门吹雪道：“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西门吹雪几乎在顷刻间就想明白，花满楼不喜他。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花满楼道：“哦？”
西门吹雪眼中有着一种奇特的光亮，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人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尸绽开，你总能看得见那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蔼苍苍，仿佛在花丛里撒下了一片轻纱，他的人忽然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