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他抱着我,恐惧得发抖,我甚至觉得他或许在落泪,但我见不到,亦听不清。
我只闻得一个“夕”字而已。
我拼尽力气与他说,我不是尘夕,其实我想说,我亦不是灵夕,我只是镜颜。
但我没有力气了。我以为我会就此沉睡,哥哥说过,只要尚存一丝生气,沉睡许多许多许多年后,我们自会恢复元神。
但我发现他在施法,他在燃尽毕生修为,给尘夕铸魂,而风夙正在取他真元。
我以为我不会疼了,在经历剥皮剜骨的疼痛之后,我再也不会疼了。然而,事情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抱着我的男子,我耗尽一生心力去爱的男子,宁愿伤自己也舍不得伤他半分的男子,此刻正耗尽自身修为,为了另一个女子。
从前他为她复生,赶我出那具身体。
如今他为她有一个完整的魂魄,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不禁在心底自问,尘夕,他是有多爱尘夕呢?
有没有比我爱他更多呢?
他若再不反抗,风夙就会取他真元来打破神界封印了。从此,楠止便不存于天地间,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我——舍不得呐。
即便他为尘夕将我赶出那具身体,即便他把我当做尘夕陪伴左右,即便他抱着我为尘夕耗尽修为,我仍旧无法怪他,无法恨他,无法舍弃他。
我爱他,远不止八年而已。
只是他从不曾知晓。我不过是一面镜子。
但我仍旧——舍不得呐。
所以我集结元魂,带着那三枚真元冲向神界封印。
这世间,男女之情无非三种:他钟情于她,她钟情于他;她钟情于他,他钟情于她;他钟情于她,她亦钟情于他。
情之幸事,当属第三种。
不幸的是,青莲、青凤、我,都不在其中。
青莲及早回头,免于情伤;青凤执着,堕魔又成妖,六百年方重入轮回;我最痴傻,七魂七魄毁失殆尽,肉身予人心神俱伤,最终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其实冲向神界封印时,并不知晓是否会成功。
我只是不愿见他死而已。
我冲破封印,风夙便不会取他性命;我让出肉身,他便可与尘夕——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
听到结界碎裂的声音时,我也听见自己的灵魂再次碎裂。
哥哥说,我们虽与天地齐寿,却不可肆意挥霍,否则,天地亦不容我于世。
我想起万年前我尚为一面镜子时,羡慕尘夕之余曾经嗤笑:漫漫长生数十万年又如何?我要的,不过须臾十数年而已。
然,漫漫长生数十万年间,我所求的须臾十数年,终究是——求而不得。
番外二银镜之颜
我于沉睡中醒来,镜颜已去人界走过一遭。
我睨着她外表光鲜,内里残破不堪的镜身,破口大骂:“你丫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心眼?身为神器最重要的是什么?天帝让你为他挡祸渡劫舍魂弃魄了?”
身为上古神器,我与镜颜自天地初开便存活于世。
神说,我等神器与天地齐寿,无人可伤。
我一个爆栗敲在镜颜脑袋上,“你以为你真是神?如此不懂怜惜自己,迟早有一日遭天地遗弃。”
所谓神器,赖天地灵气而生,我与镜颜一身灵力,可颠倒乾坤。
但万物之主乃是神,不由我两面银镜呼风唤雨。
神器生来恪守两大原则,一不可修习术法,二不可违背器主之令。如若不然,必遭天谴。
镜颜极其兴奋地与我说,在我长眠时,她被遣下人界,陪护一男子左右,直至他顺利飞升。
我暗觉不妙,一来银镜之主,向来是神界天脉,我与镜颜乃天帝登位那年才由老天帝转手,分认如今的天帝天后为主。她被遣去所护之人,身世必然不简单。二来镜颜眉中藏情,眼中闪亮,说起那男子便神采飞扬,已然一副少女怀春模样。
镜颜虽与我同岁,记不得活了十几万年,或是几十万年,但她嫌日子烦闷,多数时光都在沉睡中过去,而我,从前都是跟着历任天帝,出生入死不下百次,唯有这次认主天后,方才有闲睡了千把年。
果然,我心中所想并非杞人忧天。
镜颜时不时窜到我镜内,趴在我身边托腮道:“我真羡慕尘夕,可以一直在他身边。为何天帝不让我化作肉身?为何他甚至都不许我说一句话?”
我一脚踹她出去,被她躲开。
“你说为何我们不可修习成神?为何我们只能做面镜子?”镜颜撅嘴埋怨。
我心下大惊,竟是小瞧了镜颜已动的春心。
神器便是神器,天道容不得我等修习术法,做仙成神。
至于令镜颜倾心的男子,也不出我所料,来历不凡,竟是天帝下凡厮混,与人界女子所生。
也不知天后如何查出,只称他血统不正,修仙不足百年便混上神界,需得削去神籍,下凡重练。天帝自是不肯,怒指天后早知此事,在其飞升天劫上动了手脚,放了三次雷击。
本来嘛,神亦有家务事,不宜大庭广众广而告之。但此事涉及到太子人选,便有的一争了。
天后尚有一子,正在下界历练,需得走遍人、仙、妖、魔、冥五界,方才算圆满,恐怕不得万年,是回不来了。
天后唯恐这段时日鸠占鹊巢,天帝不肯让步,她便找楠止的错。
不想细细一查,还真让她查出一项罪状来。
楠止身边,常年跟着一名女妖。
这还得了?天后速速令人分别擒了楠止和女妖投入天牢,准备召集诸位神仙,会审楠止。
彼时我正满心欢喜欣赏这一场闹剧,毕竟漫漫长生甚是无趣,不想就在我等着看戏的当口,镜颜一身灵力,所剩无几。
她竟瞒着天帝天后,偷偷去天牢,几乎将毕生灵力授予楠止。回来之后只是对我咧嘴笑:“如此,谁都伤不到楠止了。”
我怒不可遏,只骂道:“你究竟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谴有多残忍?”
她歪着脑袋想了半晌,笑嘻嘻道:“楠止没事就好。”
楠止的确没事,闯了天牢与众神打起来。他本就有一半神脉,再得镜颜毕生灵力,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间神界竟无人是他对手。
旁人不知楠止受了镜颜灵力,只道他乃跨界所出的怪胎,妖孽。楠止一怒之下竟欲施法,封印神界。
天帝天后皆是大惊,天帝不忍下狠手,天后则借我施法,勉强将楠止制住,但她包藏私心,并满足于单单制住他,趁机给他夺命一掌,岂料,被楠止身边的女妖代受。
女妖几乎灰飞烟灭,灵魂四散,肉身跌落凡尘。
我方在天后手中,便听得镜颜一声大叫,跟着那肉身落入凡尘。我虽想追去,但深知认天后为主,便得听她差遣,护她周全。
女妖一死,楠止那一袭黑衣便席卷了整个神界。
我活了几十万年,第一次见到魔族毫无阻力地冲上来,拜他为尊,肆意作恶。
神界终究被封,天后在最后关头将我扔出神界,令我找到尚在历练中的大殿下,拜他为主,破神界封印。
而楠止,封印神界已非常耗力,他又施法欲要唤回那女妖魂魄,竭力之下也只唤得一魂而已。将她压入东海后,他便陷入沉睡,长眠于仙魔结界出。
我以为神界封印不会长久,毕竟还有我,还有大殿下凤鸾。
但我不曾想到,正在历练中的大殿下,竟一丝神迹不露,我找了许多年,都未见踪影。不得已,我只有等他神智醒来之后来找我。
寻凤鸾未果,找镜颜倒还容易,只是我找到她时,她的镜身已然与那妖界女子融作一体,成了一名婴儿,既无妖气,又无仙气,元神自封,沉睡不醒。
这一睡,便是万年光景。
我记得镜颜归来时,分明还有三魂四魄,但她再次醒来,只余两魂三魄。许久之后我才知晓,原来天界大乱时天帝亦对楠止动了杀心,她为他挡过。
只剩两魂三魄的镜颜,拖着不再是神器的身子,脑子不太好使。
我以灵力护她,看她渐渐长大,带她云游四海,找些被妖魔纠缠的城镇,做些善事积点功德。我心存侥幸,功德若够了,镜颜可以躲过天谴也说不定。
她十岁那年,在东海邻村,发现凤鸾的痕迹。
原来他的历练,正到魔界,明为沧迦山大弟子,实藏魔心。
我见他神觉未醒,不得不丢下灵夕,唤醒他的神觉。我在人界的肉身,不过是当时瞧着皮相不赖,便随手捡来,不想日后还让镜颜吃了些苦头。
凤鸾在仙界名为风夙,我唤醒他的神觉后他驱除体内魔障,称要破神界封印。
彼时我并不知破除封印究竟该做些什么,风夙只说,谁封的,便该谁来破。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该是楠止来破。
他却说是镜颜。
我说镜颜已是凡神肉体,且只余两魂三魄,灵力必不足以破除封印。
他说人在绝境时,总能迸发不可思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