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阳光射入瞳孔的灼痛感简直让绘麻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变成瞎子。她反射性地闭上双眼,眼眶里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汇聚成浑浊的小溪,顺着面颊蜿蜒。由于刚才用力推门的动作,绘麻的双膝止不住惯性地往前弯曲,她本人也因此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地面陈列着尖利的小石子划破她的膝盖,鲜血孜孜地往外涌。
疼痛骚扰着绘麻的神经中枢,她闭着眼,笑了。
*
她的身躯似乎正慢慢趋于常温,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憔悴的脸庞重新焕发光彩。除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和仍在流着血的膝盖,她看起来不算太糟糕。
一个小时后,绘麻找到了距离她最近的警署。
“叔叔,我……”
绘麻语无伦次地叙述完自己的经历,语气中不乏庆幸和激动。
当班的警察漫不经心地纪录下绘麻的遭遇,最后懒懒散散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绘麻,日向绘麻。”
“……日向绘麻?你确定吗?”
随着绘麻点头的动作,那个原先心不在焉的警察忽然莫名激动起来。他由上而下地打量了绘麻一眼,眼睛里还有藏也藏不住的贪婪。仿佛他注视着的不是一个受害者,而是一叠叠厚厚的钞票。
警察拍了拍绘麻的肩膀,语气亲切地说:
“小姑娘,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个医生给你做检查。”
“……谢,谢谢您。”
绘麻泣不成声,久违的温暖人情让她再也没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绘麻怎么也没想到,五分钟后,迎接她的不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而是一大群穿着警服别着警棍的警察,以及闻风而来的娱乐记者们,是一个个黑漆漆,质地冰冷的长枪短炮。
“日向小姐,风斗说你绑架了他,是不是真的?”、
“日向小姐,这几天你一直藏身在哪里?”
“绑架当红偶像的原因是为了出名吗?”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声和一片闪光灯里,一个头头模样的警察缓缓朝绘麻走来。
他说:
“日向绘麻,关于朝日奈风斗被绑架一案,请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
12月24日。
今年是个白色圣诞夜。
伴着从早晨就簌簌落下的鹅毛大雪,当红偶像被绑架案第一次开庭审理。业界有名的刑事诉讼律师朝日奈右京自动请缨,担当被告人日向绘麻的辩护人,而由检方指定的律师正是那个在右京被选为国选辩护人的案子里,被右京反驳得哑口无言的律师。
上午十点整。
旁听人,原告朝日奈风斗和被告日向绘麻,审判长与陪审团成员一一入席。
在所有人宣誓完司法正义之后,审判长起立宣读对被告的控诉。
法庭由此进入辩论程序。
随着辩论的推进,好些个朝日奈兄弟轮番站到证人席位,宣誓自己证言绝对真实,接受双方律师以及检方的询问。
被告律师问:
“日向绘麻是否是被害人的狂热粉丝。”
朝日奈椿说:
“风斗是当红的偶像,像绘……日向这样年纪的女生当然会喜欢他,这不奇怪吧!”
原告律师问:
“证人(朝日奈昴)声称我的当事人曾经偷窥过被害人,这一证言是否属实?”
朝日奈昴下意识瞥了一眼坐在原告席位,闷声不吭的朝日奈风斗,又看了眼站在面前,西装笔挺,神情肃穆的哥哥朝日奈右京,犹豫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在绘麻的房间里看见过记载事情经过的日记本?”
“我手中拿着的是否就是证人所看见的日记本?”
朝日奈右京提着一个塑封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的是被警方当做重要证物的,绘麻的日记本。
“是的,就是这本。”
“没有,我没有绑架风斗。他打电话让我去见他,我去了,喝了他给我的橙汁,我就昏过去了。醒来之后就在一个上锁的仓库,我没有绑架过风斗。是他要害我,我差点就死了啊!”
被告席上的绘麻“砰”地推开凳子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大叫,尚未痊愈的嗓子像是一只残破的风箱,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带着仿佛泣血的委屈和沉重。坐得满满当当的旁听席里,交头接耳的声音震耳欲聋。
坐在听众席上的人有近半数是风斗的粉丝,她们的斥责声,怒骂声像是一柄柄利箭朝绘麻破空飞来。
坐在原告席上的朝日奈风斗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满面惶恐。不一会儿功夫竟然精神崩溃地当场晕厥过去。
审判长不得不宣布暂时休庭……
一个月后
经过了数次审理,风斗的案子将在今天宣判。
在专人的通知下,朝日奈右京和原告律师一齐走出等候室。
曾在右京手下输得一败涂地的律师显得自信满满,因为他的当事人身份特殊,并且拥趸无数,所以他将毫无疑问赢得这起官司,也将重新博得自己的声誉。
他流星大步地往前走着,锃亮的皮鞋在走廊里踢踢踏踏地发出响声。自信稳赢的律师斜睨了身旁的右京一眼问:
“听说你提交了日向绘麻的精神鉴定报告,怎么,准备用这招来保她吗?”
“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家人犯了罪,我这样的人一定会沦为窝藏犯。事实也正是如此,我没法帮绘麻洗脱罪名,因为她确实绑架了我的弟弟。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进劳教所,所以只能这样做。”
原告律师转头看见右京脸上无奈的笑容。一个月的辩护似乎让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苍老了不少,就连脸部的每一条纹路都镌刻上无法保全家人的,悲哀的情绪。
朝日奈右京忽然加快了步子,把原告律师远远地甩在身后。
原告律师定睛一看,原来日向绘麻正从前方的侧门被警务人员押着走出来。
原告律师定住脚步,看着右京半蹲下身子,对日向绘麻说着安慰的话语,表情温柔。
他摇了摇头,有些同情地想:
进精神病院难道比进劳教所好吗?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呢?日向绘麻这个人,从此都要成为一个疯子了,不管她愿不愿意。
同一天,当红偶像朝仓风斗被绑架的案子终于宣判。
被告日向绘麻对受害人朝仓风斗实施的绑架行为,证据确凿。但考虑到原告律师所出示的精神报告显示,原告精神状况不稳定,且尚未成年,因此要求被告人强制进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案子宣判这一天,朝日奈侑介并没有出现在法庭的旁听席上。
纯真的少年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喜欢的人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他带着松鼠朱利,漫无目的地走到绘麻曾经打工的影碟租凭屋……
*
2008年早春,群马县青空儿童医院
强烈的阳光刺激着绘麻紧闭的眼皮。她挣扎着张开眼睛,看见惨白的天花板,几乎是恢复意识的那刻,她的耳边就接收到同伴的呼唤声:
“诶,你终于醒了啊!”
绘麻顺着声音望过去,逆着光看见伙伴们模糊的脸部轮廓,是蚂蚁和食梦貘。
酷爱写日记的蜉蝣不在。
“我没有死吗?”
“死?为什么会死?你只是被吓晕过去而已啊。”
“可是我……”
我明明跳楼了呀!
绘麻闭上眼睛,却发现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疼痛。
“各位让一让,西园寺医生来了。”
绘麻于是又睁开眼,穿着泛黄白大褂西园寺正拿着听诊器放在她微弱起伏着的胸口。
“绘麻,不要怕。你昏迷了几天,但身体没什么问题。现在就给你做个简单的检查。”
西园寺说着,弯下腰把布满皱纹的脸凑到绘麻面前,冲她慈祥地笑。西园寺鼻梁上的眼镜又一股脑地往下滑了。
“西园寺医生,我不是跳楼了吗?”
西园寺听见绘麻懵懂的话,手里的动作停了停,转瞬笑道:
“不是这样的,绘麻只是看见了别人跳楼,就以为自己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那……是谁跳楼呢?”
“一会儿让你的同伴们扶着你去走廊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浑身该疼了吧?”
西园寺说完,只留给绘麻一个敷衍的微笑,忙不迭地就和护士一起走了,两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荒而逃的滋味。
西园寺在绘麻的病房门口停住脚步,他从护士手里拿过病历,上面写着:
日向绘麻:臆想症。
等讨人厌的医生和护士滚蛋后,和绘麻同病房的伙伴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她们告诉绘麻,跳楼的那个是蜉蝣,现在还在隔壁楼的重症监护室呆着。跳楼的原因好像是蜉蝣的家里人要来接她回家。
蜉蝣不喜欢她的家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在5号楼的孩子们恐怕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家人。
把自己送到精神病院的家人,谁会喜欢呢?
绘麻有些懵。难道真的像西园寺医生说的那样,她只是错把蜉蝣的遭遇当成是自己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冗长而无望的梦境。
梦里,疼爱她的父亲是假的,和睦相处的家人是假的,连曾经喜欢过她的和她喜欢过的少年都不要她了。
绘麻想起来了。
那个在黑暗里歇斯底里大叫的人,原来就是她自己。
那是她被绑架的后遗症,曾经一度逼近的死亡威胁在她的记忆深处留下磨灭不去的烙印,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