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元春病重(1 / 1)
白日,尚且不等我去瞧无瑕,他便已经先一步至了潇湘馆瞧我。
原是我理亏,惹出他的痴病来,本该是前去还礼于他的,却还要劳他费心熬神来此慰我,也实实不好意思。
无瑕进得门后,端身坐在床沿之上,细看我半晌,满是心疼一句:“妹妹亦发瘦的可怜了。”
我周身已是乏的没了气力,只听他在问,恐又劳了他的神子,便将唇际勉强笑笑,低声回复:“较之往日,已算大愈了呢!二哥休要悲得。”边说着,边反观他面目半晌,比以往却也大瘦。回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
“妹妹莫哭,有我在,便有妹妹在。我若不在了,妹妹也定有好人家求了去的。。。。。”无瑕见我悲伤,心间自是舍不得,便来轻语安慰,说着说着,竟也带出哽咽,好似再说不下去。
这话若放在往日,我便定是要恼,偏偏眼下我亦不知犯了什么痴病,未曾恼怒不说,反倒满心波动,急忙回顶了他,愈加哭得厉害:“你且说的什么混帐话!我岂不成了货物,任人拿走取得!”语尽,少不得娇喘阵阵,咳嗽平复不得。
无瑕更加急了,也顾不得自己感怀哭泣,忙从袖中取了帕子为我拭泪。
我却赌气不接,只身背转过他,只顾自己哭着:“你若不在了,妹妹便也不再了,何曾就说得了这等浑话来!”
无瑕闻得后,良久没的声响。
我亦忍不住转身面他,却见他眼角禽泪,唏唏嘘嘘暗自伤怀,也不敢出声,只恐我闻之愈加病的荒蛮。
两个人不说话,心灵却通在了一处去。双方心思互识,眸子里便已看出一切。此情此景,殊不为人世之大感动?
“快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来接林妹妹的!”云儿从门帘缝隙之中瞅见无瑕在这里,忙猝不及防掀了帘子进来,笑着凑趣我们,“哎?好端端的,却又哭到一处去了?”想是见得我们面上皆有泪痕未干,固此吐露出这一说辞。
我不觉小脸羞红,无瑕也急急收了满面清泪,细声回复她道:“人家的病,谁是好意的?你也形容着来取笑我!”
云儿且不忙看我,只是自顾自回复无瑕:“病也比人家病的另一番样子,原是自己招笑,反倒说起旁人!”
他们两个亲昵对答之间,我懒得理会,更是无心插嘴凑趣,只是不觉将水般眸光错落在窗子之外,径自看景。只见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却已经结了斑斑点点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虽依是青涩连连,却也不难让人想到往后里的熟垂金线,争吐丹霞。
“我不过病了几天,竟把这杏花辜负了。不知觉时,便已到绿叶成荫子满枝。”我不禁忘情喃喃出口,娥眉含悲。想起人这一辈子,从极清极净的女儿,到往后里的结婚生子,也不如这树儿一般,终要子孙满枝?过几日,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红颜也难免乌发如银,明眸似槁了。想之种种,自是不免伤怀,只管对杏流泪叹息。
无瑕见我此番,也便忙弃湘云于不顾,凑近一下问我缘由。
我只得敛了泪痕,不要他心下为我难过着急,可又一时找不得理由搪塞。就这时,碰巧有一鸟儿飞过,落于枝上乱啼,便明眸微转,伸出素手指向那鸟儿,软语微微告知无瑕:“你看着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它曾来过,今儿却已是无花空留叶子,固伤了心,便乱乱啼鸣一番。可恨公冶长不在跟前,问不得他鸟儿意思。但且不知明年杏儿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知道飞身回来来与杏花一会否?”
“林姐姐真真多情身子,竟是为这个伤怀?”不等无瑕接口,喜闹的云儿早已忍不住开言凑趣,“行了行了,且说这些丧气话做甚?哎,我前不久给姐姐送来的春露姐姐可吃了?”
“嗯。”我点下头去,浅笑缕缕:“果是清新醒脑的紧。”
“云妹妹明儿再给颦儿带一些来,她喜欢吃呢!”无瑕忙也接过话尾去。
面无瑕的急切,我不自禁摇了两三下头,半开玩笑嗔怪回他:“你且真是,今天的还没吃完,便又把明天的定下。”
无瑕听得我说,忙笑道:“原是这话,我要得来,还不是为你?你不帮着我说便也罢了,竟又说得这些散话来。”
我听得,不觉莞尔嗤笑,心间有趣连连。
“我自当记着呢!忘了谁的能忘了林姐姐的不成?”云儿面上也笑了,又道:“你们怎得这般巧,我每每遇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却也必在!”
“我原是牵心林妹妹,故此来看她,谁知她又在房里伤心落泪,也不只是为了什么这样爱哭。”无瑕刚说到“落泪”二字,见我瞪了他一眼,恐他再往下说。他便会了意,固转了口道,“原是妹妹这几日因身上不利落,固此急着落泪,我正劝解她呢,没一会子,云妹妹你便来了。”
如此解得,倒也周成。云儿没有再度追问,只是恐我身子不支,便起了身做辞,
正这时,忽有贾府小厮前来找寻无瑕,说王夫人等他。
无瑕少不得问了何故回去,那小厮吞吐一阵,也见没得旁人,说也无妨,便小声道:“贾妃娘娘不来省亲原是找了借口,真正缘由,却是娘娘自己病了,固来不得,又恐大家牵心,才遣了人编了理由的。如今皇恩浩荡,准许老爷、夫人并带二爷进得宫去探望娘娘,夫人叫小的来找二爷,想也是为了这个缘由。”
无瑕一听同胞姐姐病了,皱眉急切连连,刚要随了那小厮去,却又回转过身,放心不下我,亦不舍离了我。
“好了,我没事,你且快去,莫误了大姐姐病症才好。”我勉强支了身子半起来嘱咐,花颊挂着浅笑几缕。
无瑕留恋一阵,终于作别:“我且去去,一会子便来探看妹妹。”
“嗯。”我点头应下他这句,目送着无瑕与云儿背影离开,缓缓将身躺下,闭目安歇。
半柱香后,虽已恍恍惚惚睡去;却实觉身子更加虚脱的紧,滚烫烫的,好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