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痴神双玉（1 / 1）

闲荡一会子后，我有些倦了，便别过无瑕只身行回去。

一路走走歇歇，只见那烈日虽然当头，却是树阴合地，满耳蝉声。这时候，适逢人们于屋子里安歇、戏耍，喧哗热闹的大观园，一时里，静无人语。

我抬莲步，刚行至潇湘馆门前，正待进去，忽见满眼映红叠翠的蔷薇花枝。不觉诗心翻涌，蹲下身子，轻轻拨下鬓上发簪，任它一头如云似雾的美发顺着吹弹可破的白皙脸颊滑下。时值五月，正是这蔷薇花枝繁叶茂的大好时刻；蓬蓬勃勃一簇在眼，悦神悦心。

我轻轻将那发簪拈在手里，一面往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

蔷薇花虽然带刺，是花中的豪杰，可到底还是花，纵然有九分的刚强，也还存一分的柔弱，这却又安能扭转过来？悲花怜花之中，却可有谁，肯悲我、怜我？想于此，心间酸酸的，只剩了悲意徐徐。

我一边入神的想，一边径自以簪抠土，却并不是向往日那般掘土埋花，只是向土上画字，随心随性的画，连我自己一时都辩不得究竟想画的是什么。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此情、此景、此人，我不觉间，竟入了画。心下却不由想着，如此风光明丽的好景致，若是再配上个无瑕，随了我一并入了画去，岂不美哉？想于此，慌忙复又收住，不觉缄思低头，薄唇微微含笑，笑自己的痴狂。

再抬头时，那花阴深处，似真有无瑕藏着一般，我竟可感知到他看我时，那特有的温存目光。唉，定是我在犯痴！出了幻觉不曾？固也不去理会这无缘由的幻影，径自画我的字，如水清眸却不由自主，潋潋偷扫那花阴后的幻影无瑕。

无瑕的眼亦是随着我簪子的起落，一直一横，一点一勾的看了去。

我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字，又去画下一个。半晌过后，已经画了十几个。

想那外面的人儿，定然不觉中，也看痴了。两对眼珠，只管随着一支簪子动。

扇云可以致雨，忽悠悠一阵凉风过来，蓦然中，刷刷落下雨珠。

我也顾不得躲，纤纤额头上面滴下水珠，轻纱衣裙登时湿了；还是只管起身、探目，去瞧我适才无意中画下的十几个字。

不瞧还不打紧，一瞧，真真将我定住，泥胎木塑一般停留在当地。

那十几个字，如出一辙，原来画来画去，却都是个“瑕”字！完了一个瑕，又是一个瑕，直直画了满地。想若不曾来得这场太阳雨，我还是要继续画下去的，又将画到何时才算到头？

“不要写了，你看大下雨天，身上都湿了！”

凭空里，一阵人声从方才那花阴后面传过。

我唬了一跳，原来，哪里曾有得幻影？适才立于此的，真真是无瑕呢！

我又是一阵好笑，想是作别之后，他舍不下我，固一路往潇湘馆寻了来。恰好撞见，又恐扰了我的神思，固未曾敢开言。

不好不好，我方才痴狂之中被他瞧见，那这满地“瑕”字，他也定是收了眼底去了。想于此，少不得一阵羞红。

向着他那边看过，一则无瑕脸上本就俊秀；二则，花阴枝繁叶茂。他的身形上下皆被遮住，只露有半边脸。若不熟络的人，定认他不出，还只当是个丫头呢！

观此，眸中一亮，决心逗他几逗，也替自己解围。固投了一个浅浅的笑去，轻柔声腔：“多谢姐姐提醒，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

一句话，倒提醒了无瑕，恍悟一声，低头去瞧，才见自己身上都湿透了。

待他自嘲一下，再度抬头面我之时，我已从那花阴深处出来，正在面前看着他笑呢。

“好妹妹，你识得是我，却还凑趣我！”无瑕嚷嚷一句，面上却是笑着。

我摇摇头，正待言语之时，天幕兀然间放了晴，太阳复从云端后面钻出，历经了方才的洗刷，越发的澄明而红艳。

“还不快回去换衣服去？淋成什么样子了！”我看着无瑕，岔开话题，一脸的忍俊不禁。

无瑕也是会心一笑，与我一道出了树阴，复又往园里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