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闻讯不辞千里遥（1 / 1）

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辰，小默从床底取出早已收拾好的包裹背上，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秀发已盘起，幅巾束首，一领蓝灰色棉袄，下着裼色棉裤，活脱脱一个普通至极的平民少年。将桌上的一根银簪放入怀中，便摸黑出了房。

出房左转，便直接往叶府左后方的厨房跑去，轻巧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在厨房帮丫头做事时，小默早已注意到，叶府后门就在厨房边上，大概是方便送菜的人进出吧。此时天未亮，府中静悄悄的，厨房中也只留了一小油灯，小默跑到后边门，慢慢地拉开门闩，打开门，出去，又小心地掩上了门。

天气依然寒冷，天空繁星闪烁，门打时，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一会儿也就沉寂下去了。瞅准了方向，小默便往城北快速走去。

几日来，听着两位叶大人的片言只语和底下人的议论，再加上抱书打听到的，小默已然知道，兴元府宣抚使刘仲江仗着伯父刘相的势力，增加赋税，吃空晌，克扣军粮，一些官员惧怕刘相势力，也便由得他。轩王代天巡守，刘仲江自不敢怎么样，但明里暗里却是使绊子。那天几股金兵侵扰，恰逢有几位将军均有要事缠身，轩王便决意由自己和韩惊羽将军各领五百军士抵御。没料到的是，这几股金兵恰是诱敌所用，后面紧跟的是三千人的大部队。两人出征不久，韩惊羽将军所率之军斩杀数百金兵后便撤了回来。轩王尽管获胜，但部下也牺牲殆尽，连自己亦是下落不明。刘仲江本想瞒着，但一连二十多天都没有一丁点消息，心下也慌了，才报奏朝廷。皇上震怒，勒令全力搜寻。

夜色淡了几分，小默看了看天色，心下着急，加快了步伐。明知前路不可知，路途遥远，但若能离他近一分，那也是好事。住在叶府，确衣食无忧，但想着他不知所踪，心总不能安然。

街上已偶有行人，看到小默匆匆而行，无不惊讶。小默也不停步，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偶有开张的了，只望叶府的人晚一点发现自己不见，那自己的北上之行才可能实现。

远远望见了余杭门，两个兵卒正睡眼惺松地打开城门。城外已有乡人挑着担子等着进城做买卖了。

出了城门，回望临安，小默不禁有些害怕，这一离开，千里之遥，自己一弱质女流，如何能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了头，坚定地沿着眼前的官道向前走去。自相遇那日起，他便是自己决意用性命相报之人，风霜再苦，也无法阻挡自己追随的脚步。

出临安，取道苏州，经武昌、荆州、巴东，到达夔州，一路上，倒也顺畅，小默天未明上路，天黑住宿，有时错过宿头，或在亭中，或在破庙中挨上一晚。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或者挖些野菜充饥，包裹中平时攒着的银两即便如此节省着用，也渐渐地少了下去，一路的风尘苦旅。从寒意浓浓的深冬走入和风扑面的暖春。

春意已盎然，只是夔州城外村舍却是十室九空，满目疮痍，村中茅屋残破。田地中野草蔓生，偶有人在劳作，却也是以老弱居多，看到小默经过，抬起了头，眼中却不起半点波澜，一张张脸犹如石刻一般，没有半点表情。

小默轻叹了一口气，江浙繁华，越往北行，便越见得荒芜。

看到路边有位老人正蹲在田地休息，小默走过去比划着问清了路途，知道再往西行便是巴州，过了巴州、利州，也就到兴元府了。小默心中一喜，便也不进城，直接往城西方向。

城西依然荒芜，人烟稀少，不觉天色已晚，小默却错过了宿头，远看山坡上有一小庙，就向着小庙走去，想在庙中住上一晚。

荒草肆无忌惮地在这疯长着，遮掩了小庙的门，右边的檐角坍塌了，露出了已然朽坏的木头。拨开齐腰高的草，手被划开了几道口子，小默总算是进了庙内。

正南而坐的一尊佛像也只剩了土偶，外面曾涂的一层金漆早已剥落，连面容也瞧不分明，这究竟是哪尊佛也看不清了，佛像的头顶处倒是成了蜘蛛的安身之地，无法庇佑世人，甚至无法庇佑自己，但在蜘蛛，倒是个好地方。屋顶坍了个大窟窿，天光一无遮拦地映照下来。中间的空地上一片狼藉，碎砖断瓦掉得乱七八糟。

小默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将一些杂物清理到一边，捡了些枯枝败叶和朽坏了木头，好在这些庙里倒挺多。

眼看屋顶上的天光渐渐暗下来，渐渐能见到星子。小默赶紧找了个还算完整的破瓦，在不远处的小溪洗了洗，又取了些水，回到破庙中架在火上烧着。听着外面夜袅的啼叫，小默从包裹中取了些干粮，咬了一口。几个月来，夜袅的啼叫已成了晚间的伴侣，从初闻时的惊恐害怕到今日的习已为常。小默忽得笑了起来，或许有一天听不见，自己还真不习惯了呢。

在路上，早已得到过轩王的消息，到巴东时就已听路人说起，轩王将来犯的金兵消灭怠尽后，便让一干人等乔妆改扮，深入北地，巧妙地探听到了金军的虚实，并且一把火烧了金兵的粮仓。金兵慌了，千方百计搜寻，可轩王一干人等，却又神出鬼没一般，又平安地回到了兴元府。那些路人谈论此事时的眉飞色舞小默还依然记得。一路上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回到了原处。

吃过了干粮，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小默抱着双膝，倚着墙角闭上眼正打算睡下。小庙的庙门却被人一推倒了下来。

小默一惊，不自禁地缩着身子看向门口。只见进来的是一名军士，此时，正呸着口中的灰尘，看到火堆，一点也不客气地就走了过来，席地而坐。

见那军士的面容，小默微微一惊，这不正是五云山那晚被放走的欧阳宸？怎么成了军士了？

欧阳宸浑然未觉，大手一伸，抓起小默先前捡来的柴火，放了一大把，火光一暗之后，复又亮堂了起来，将这小庙照得通透。

“来，兄弟，一起吃。”取过褡裢，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欧阳宸将那半只烧鸡撕下了一条腿，递到了小默面前，“别客气，吃吧。”

犹豫地接了过来，朝他低了下头，以示谢意。微微侧过了身子，一路上干粮野菜，已是好久不曾尝去肉味了，此时，烧鸡的香味直扑口鼻，小默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

“哈哈，看小兄弟的吃相，也是性情中人啊。”欧阳宸看得高兴，也大口地咬了起来，满口嚼着，还一边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半晌也未得到回应，欧阳宸奇怪地看向了小默，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有些不快。小默无法，只得转过了身子面对欧阳宸。

“啊，你是轩王爷的随从，叫……叫小默。”待看到满脸灰尘也遮不住的那树叶形胎记时，欧阳宸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就站起了身，快步向小默走去。

小默亦是快速起身，扭身就跑，奈何欧阳宸人高马大，没几步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小默拼命挣扎着，挣扎不脱，忽地张口就咬上了欧阳宸的手，欧阳宸放开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伸着双手安抚着她，身体也退了开去，“小默兄弟，别怕，我现在在轩王爷帐下当军士呢。”

防备地看着眼前之人，看到他眼底的坦荡，小默倒是信了三分。欧阳宸看她不再逃跑，忙从放在地上的褡裢中取出文书：“这次是代王爷送信，这是朝廷的回文。”

退回到墙角，小默坐了下去，看了一眼欧阳宸，随手取过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你怎么会从军？”

欧阳宸挠了挠头，火光下，英气的脸上有了些赭色，低头，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晚看到轩王爷很紧张你，本想用你来要挟王爷。想不到被发现了，只能与王爷一战，”欧阳宸有些无奈，又加了些柴火，“没想到，我根本不是王爷的对手。失败下山时，叶大人赶了上来，告诉了我一些事。后来，我又看到了我夜探王府时见过的那蒙面人，才知道原来是刘老贼以我的性命要挟我妹妹为他做事，我妹妹是被逼不过自杀的。清楚原委后，我想找王爷，王爷却往兴元府去了。倒是找着了叶大人，叶大人就修书一封，把我荐到了王爷麾下。”

“王爷可好？”小默听得心中一喜，不禁坐正了身子，写完字满脸期盼地看着欧阳宸。

欧阳宸虽奇怪小默的反应不似一随从的样子，但也只当她是过于关心自家王爷：“王爷安好！只是叶大人来信说你离开叶府后，王爷派出的几路人马都没有找到你，脸色阴沉得怕人。小默兄弟是要去兴元府吧？随我一起去，可好？”

看到小默欣喜地重重点了点头，欧阳宸也松了口气，轩王爷见着她，应该不会像前些时一样冷得让人避之不及了吧。

闲聊了几句，再添了些火，两人合眼睡了。睡梦中，小默的眉眼也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