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我看到几乎每个人看比赛的方式都不一样。有人把房车开到赛道旁边,把帐篷搭在车顶;爸爸让儿子骑在肩头,然后再踮起脚尖;最别出心裁的是克尔维特(Corvette)欧洲车友会,他们开来一辆超长大货车,就像《变形金刚》里擎天柱变形之前的模样,然后在车顶摆了一排椅子。擎天柱身边停着十几辆从欧洲各地开来的克尔维特跑车,车身颜色各不相同,个个尖头尖脑,无比拉风,就差变形成汽车人了。
年轻人聚会的地方永远是最大的噪音来源,他们把音响音量拧到最大,对抗着赛车发动机的轰鸣。他们还把空酒瓶摆成一座金字塔,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的工夫七八个男孩就喝了将近100瓶,这肚量,真的可以撑船了。对年轻人来说,看比赛是最次要的事情,喝酒、烧烤、泡妞,才是关键。
赛道旁还临时建起一座游乐场,旋转木马、空中飞人、摩天轮,该有的都有。5欧元转一圈的摩天轮前永远排着长队,我排了半小时才钻进缆车,随着缆车越升越高,视野竟然扩展到整条赛道,难怪一些摄影师上去就不下来了,他们把摩天轮当成了辅助拍摄的摇臂。
直到晚上10点,太阳才完全陷落,除了各个车队的工作人员仍在跟对讲机自言自语之外,观众们都在各自狂欢,有人跳舞,有人调情,有人撒酒疯,夜色正渐入佳境。只有耳畔不时响起的马达声提醒着大家24小时耐力赛还在进行。
凌晨三点,大多数狂欢的观众都已回到帐篷休息了。赛车仍一圈圈地开向永无止境。马达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就像猛兽的号叫,车灯也冒出凶狠的光芒。
《》第二部分 第七章 无尽欢(3)
凌晨五点,那些自以为能坚持24小时的人也渐渐熬不住了。我一个人逛到主看台,还在坚守的人已屈指可数,身上都多了一件衣服,脚下多了几个酒瓶。又看到一个韩国电视台摄像师正趁着黎明的微光拍摄满地的垃圾,时不时给空酒瓶来个特写。不知他报道的主题是大家都玩得尽兴还是法国人素质也很低。其实做新闻就像庭审辩论的正反两方,同样的素材,解读起来却可以截然相反地不同。
到了早晨六点,我发现自己走两步就能打三个哈欠,也不再强撑,回到帐篷。脑袋一沾用衣服叠成的枕头,只用了十秒钟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又用了足足十秒钟,才反应过来我在哪儿以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再一看表,已经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小时,比赛就要结束。
回到标致车队的看台,发现大家不再像比赛开始时那么小气兮兮地只给自己车队的车手加油了。这时无论哪个车队的赛车经过,掌声都能响彻全场。能够坚持到最后的,每个都很了不起。
最后再说说大热车手塞巴斯蒂安,他第二个冲过终点,果然不出我所料。
《》第二部分 第八章 因有梦(1)
第八章因有梦
在旅行中,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在旅行中,我被他们的梦想感动。
在旅行中,我将继续传递梦想。
我想看大海
你还记得最初的梦想吗?
1982年,我四岁,上幼儿园中班。一次生病请了几天假,等再回到小朋友中间,才知道那几天幼儿园组织了一次春游,去渤海湾看大海。那一天,几乎所有小朋友都口齿不清地跟我说着大海、大海、大海。其实一个四岁小孩脑子里的大海无非就是好多好多水,那水还是咸的,仅此而已。但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隐约知道,大海跟我每天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老师,没有家长,没有小板凳,没有汽车,没有楼房。
人的记忆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我们会忘记细节的枝枝叶叶,却始终记得当时的情绪。我忘了那天自己有什么反常的反应,是一整天没说话?吃饭时心不在焉?还是午睡时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我记得当时我是不快乐的,而“快乐”这个词一下子在我心里分出了等级,上幼儿园不如待在家里快乐,待在家里不如去看大海快乐。而快乐的小朋友就是看过大海的小朋友,不快乐的小朋友就像我一样。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一听到有人说起大海,我心里都会咯噔一下,然后记忆马上清晰地指向那个特别不快乐的日子,同时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如果,如果没生病……如果再坚持几天……如果早知道……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问,既然那么想去看大海,那就去一次呗,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我家离最近的大海还有四五十公里。虽然在《背包十年》里我提到7岁时为了去公园玩,卖掉家里的废铁买车票的故事,但几十公里对一个孩子来说仍是一个无法抵达的距离。而且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家长跟现在的可不一样,他们每周要上六天班,星期日还有各种活儿要干,自然没时间、条件、精力满足孩子异想天开的想法。
《》第二部分 第八章 因有梦(2)
但越是不能我就越想,这种“想”渐渐变成一种被镇压之后反弹的力量,这种“想”可比被老师问长大后想当什么时我随后说想当医生的“想”诚恳多了也强烈多了。
我想看大海,这就是最初的梦想。等着吧,水烧开的时候,就会把壶盖顶掉!
第一次看到大海时我都已经上了高中。当时爸爸单位组织员工和家属到北戴河的黄金海岸旅游。那时我还不会游泳,几乎就是在岸边浅水区瞎扑腾。虽然以我现在的见识来看,北戴河的海水又脏又黄,比河也强不了多少。但对这个第一次,我很满意,回来后连着乐了好几天。
本科毕业前我在一家海运公司实习,一次跟领导去塘沽开会,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渤海湾。可这里的海岸线被水泥砌得横平竖直,到处都是码头、起重机和集装箱。这和我心中那个蓝得一望无际的大海完全就是两回事。
再后来,旅行成了我的职业,每年都能看到几次大海。于是在我的字典里,大海这个词条经过一次次扩充也变得越来越完整。
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大海在南太平洋的BoraBora岛,环礁把海浪挡在千里之外,海水就像一整块淡蓝色果冻,透明清亮,没有杂质,似乎还有点弹性,能款款卸掉灵魂里最沉重的包袱。那儿的鱼群不是在海里游,而是在空气里飞,真羡慕它们啊,四面八方都是自由。
最蓝的大海非地中海莫属。当时我坐火车从意大利到法国,铁轨与海岸线一路并肩而行。火车抵达法国边境小镇芒通(Menton)时我跳下火车,一个人站在海边,静静观望了很长时间。这儿的大海有六七种蓝,从最远处发黑的蓝,一点点变浅,到藏蓝,宝石蓝,孔雀蓝,天空蓝,再一点点过渡成脚下的白色泡沫。
第一次玩海是在越南芽庄。一艘晃晃悠悠的铁皮船载着十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背包客漂到海心。我们戴上蛙镜、脚蹼、呼吸管后扎进海底,跟热带鱼玩了半天捉迷藏。累了就浮上海面,船长扔给每人一只塑料杯,又给我们倒满冰凉的香槟。虽然太阳毒辣得让人无处藏身,但谁不愿意就这样醉死过去?
我还知道海水的破坏力极强,这种破坏力不是火星撞地球的以暴制暴,而是持续千万年的化骨绵掌。你看吧,汹涌而来的海浪被礁石撞得粉身碎骨后散到空中,还没等前一拨的水珠像雨点一样落下,后一波浪花又已冲到天上。虽然那礁石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它的基座早已千疮百孔。就像高手过招后仍纹丝不动地扎着马步,但内伤深重,嘴里含着一口鲜血。
《》第二部分 第八章 因有梦(3)
有时大海也很恐怖。一次深夜抵达一处海滩,海面上没有一丝光,那是一种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浪涛声也不如白天听起来那么富有节奏感,更像是在怒吼,让人心生胆怯。
有时大海还很危险。一次在马尔代夫,我看到离岸边沙滩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露出海面的岛屿,就想走过去看个究竟。当我走到一半时,海水已经没过我的泳裤,我怕淋湿相机就把它高举过头。当海水漫过胸膛的时候,每向前一步都很费劲。要是没有相机,我就打算游过去了,后来还是怕一脚踏空毁了相机才不得不退回来。这时才看到岸边竖着一块公告牌,上面写着在海岸与那个小岛之间有暗流,已发生多起事故,请游客珍爱生命……
关于大海,我想说的还有很多,而每次旅行,都能增添一些新的元素和话题。不过就像前面说的,最深刻的记忆不是细节而是情绪。现在想来,生命中两段最难忘的看海经历都与后悔这种情绪有关。一次是1982年因为生病而错过的渤海湾之行,另一次发生在整整30年后的2012年元旦。当时我陪家人来到三亚亚龙湾,那里海风轻佛,椰香阵阵,温暖的海水卷起透明的浪。爸爸妈妈站在海边,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我妈高兴地说,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蓝这么漂亮的大海。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的愧疚也像海浪来袭,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走南闯北,见天见地,爸爸妈妈却一天天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