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Reborn篇(1)(1 / 1)
人的记忆,究竟能够保持多久呢?
尤其是那些交织着痛苦、难过、绝望的过去,只要当事人还有一丝想要好好生活的想法,就会努力去忘掉吧。
生活中真正的强者,从不是那些苦苦纠缠、无法忘怀曾经美好的软弱的人,而是,为了更加幸福、更加坚定的未来,毫无犹豫放弃那些已经成为负担的过去的人。
因为再怎样痛苦无奈抓住不放,往事也毫无意义了。
逝者已去,而生者还要继续向前。
九月的巴勒莫,气温是刚好不高不低的舒适温度,Reborn身穿一身整齐的黑色西装,不紧不慢的走在喷泉广场的石砖路上。
秋风畅爽,天空湛蓝而高远,广场中央喷泉中的雕塑男女,各自赤/裸着身躯,表情冷漠的向外张望。
水流的声音汩汩传来,搭配着广场边古旧建筑上斑驳的墙皮旧影,营造出一派仿若时光都凝滞了的古典优雅。
——如果April仍在的话,想必会很喜欢这样的祥和之景吧?她可是,喜欢一切美好事物、只要拥有一点阳光,就会努力让自己灿烂起来的人啊。
思维稍微一个恍惚之后,Reborn压低了帽檐,立刻控制自己停住了那只要稍一碰触就会觉得疼痛的惨淡回忆。
还是继续自己的工作吧,杀掉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首领,这是他能为April做的,最后一件事。
明明这么想,可平时金星杀手那干净利落的行事作风就像是迟滞了一般,让他在跟踪了目标很久之后,都没有下手。
原因他自己清楚,就是愚蠢至极的,那一点点觉得杀掉那个人后,他就和April再无关联了的可笑想法。
“真蠢。”轻声自嘲一句,他目光冷峻的继续跟踪那伙人,然后在一个暗巷的转角处,轻松又愉快的解决了那个首领和他的保镖们。
艾斯托拉涅欧的首领面部朝下趴在地上,红到发黑的鲜血从他头部的弹孔处流出来,整个后脑的骨骼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而他身旁那几名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到死也敬业的呈现出护卫的姿态。
可惜他们的对手是业界排名第一,黑手党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任务完成率达到100%的传奇杀手。
Reborn神色复杂的走过去,在他们的尸体旁摆上浓艳的红色玫瑰,用他们的鲜血描画出华丽的字体——“致April Bruni”。
转头离开时,他若有若无的想,或许他是该感谢这个人的,如果不是艾斯托拉涅欧,他就不会认识April,也就不曾体会到那种甜蜜与柔软交织的温馨感受。
然后他又想,或许他该憎恨这个人,如果不是艾斯托拉涅欧,他就不会认识April,也就不会经历那几近让他失控的一切。
再次回到喷泉广场时,夕阳已斜坠天边,漫天的茜色给刚刚完成任务的婴儿身上笼罩出些许孤独的色彩,他身上那整齐的黑色西装,带来了与那幼稚面孔完全不协调的、仿若刚从重要之人丧礼上归来的凝重氛围。
“April~”,犹如宿命般巧合,忽然间,他听到广场上的另一边有人呼唤这个名字。
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名字,可身体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转过头去,然后在看到果然不出所料的陌生身影后,再面无表情的转回来。
——他曾经也,平淡又平常的叫出过这个名字啊。
只是如今,能够面带甜蜜微笑回应的,他的小姑娘,已经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销声匿迹、尸骨无存,才是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惨淡现实。
而让她再也见不到明媚阳光的原因,就是自己。
右手下意识抚了抚左手手背处那式样奇怪的黑色涟漪纹刻,表情却依然冷静到冷酷的黑手党首席杀手,快步转身离开了广场。
结果当天夜里,他竟然破天荒的做了一个梦,一个美丽的,离奇的,回到了过去的梦。
那时的他还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狂妄的自认为这世间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当然,事实上确实也差不多,能够以自由杀手身份游走在黑手党各大家族之间,让每个家族首领都对他恭敬有加的超凡待遇,从黑手党建立以来,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做到了。
并且,与以往那些可能连字都不识的杀手不一样,Reborn天纵奇才,在杀手这个身份之外,他同时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最渊博的学者,甚至实际上只要是他曾经涉及的领域,他无一不都站在了顶峰位置。
无论何时,他都是人类这个种族中不折不扣的金字塔塔尖存在,他有资格骄傲,有资格狂妄。
也只有这样的他,才在接到每个黑手党成员都心知肚明将要灭亡的Bruni家族八代目的拜托时,有接下任务的底气。
毕竟,以一人之力与一个超级黑手党家族抗衡的信心与勇气,并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自由杀手神智清醒时的理智选择。
——即使是原来的Reborn,在看到这个任务时,也是稍微犹豫过一下的,他当然不是畏惧,而是在冷酷又现实的衡量,付出与收入是否成正比。
然而或许是这个梦太真实了,这次的他完全不像以往做梦时那样,多数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存在,而是,完完全全,仿若真的回到了过去的真实。
他回到了接到求救信的那一天。
Reborn表情微怔的单手拆开信,另一手,则是感觉既陌生又怀念的握着他心爱的CZ-75 ——变成婴儿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是他,竟然觉得拥有正常的身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般。
这或许就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越觉得苦痛的时间,就过的越慢吧。
然后明明知道这是梦,不是现实,可Reborn还是拼命压缩时间、不顾可能遇到的还未完全撤离的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特攻队的危险,尽快赶往布鲁尼家族。
——即使到现在他还记得,April曾在不经意间吐露过,她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整整蜷缩了一天一夜。
那时的他满意于她的坚韧忍耐,可是现在,只要想到她正在遭受如此苦难,身体里躁动的血液就停不下来。
怎么可能停下来呢,他的小姑娘,现在正在经历她人生中最惨淡的一段时光啊,只要想到她曾经那满是隐忍又压抑的哭泣姿态,这具因目睹心爱之物为自己毁灭而已经干涸的身体,都再次榨出了一丝力气来。
如是紧迫的催促自己,Reborn终于比之前那一次,早到了整整一夜。
然后在半遮半掩了半室明暗的惨淡月光中,Reborn再次将手,伸向了那个被隐藏在壁炉后的保险柜。
用手旋开门锁的刹那,业界第一杀手平时稳到不能更稳、从未出错的手,生平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出现了颤抖。
——终于能够再次看到她了,如果此时呼唤她的名字的话,她肯定会笑若春花的回答吧。他近乎虔诚的如此想着。
“咔嚓”一声,金属的锁芯微微发出声响,Reborn拉开柜门。
然后在他犹豫,因为是初次见面,他是否要再次拿枪指着她会更加逼真之前,男性的表情凝固住了。
——完完整整呈现在他眼前的,柜内的小姑娘的脸,与April完全不一样。
像是真正的中意混血,这个看上去就很骄纵的女孩儿,面部轮廓比他的小姑娘要更加深刻一些。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被他锋锐气息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很久,实在无法接受这样滑稽的现实,拳握紧又松开,最后只对自己说一句:“蠢货,梦该醒了。”
然后就真的醒了。
小小的婴儿盯着室内的天花板整整一夜未合眼,他认真的想,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曾经期盼过,如果那时没有遇到她就好了,他的生活就不会被打乱成现在这样子。
就算是莫名其妙被变成婴儿也好,那也比亲眼目睹,她为了对抗那力量,活生生凋零在自己眼前要好的多。
……黄昏中扬起的那片银色的光砂,对Reborn来说,是这世间最美丽、也最残酷的幻梦。
如果没有遇到她的话,她或许会受点苦,可凭借着她的天赋本领,现在起码也正常活着,而他,依然还会是那个不会被任何情绪感情困扰的、合格的杀手。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梦里,出现在柜子里的人,才换了呢?
可他,明明直到现在,也想再多看她一眼的,就算是梦里也好。
然后等第二天黎明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到室内墙壁上时,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够了,已经够了。
他不应该再去想那个已经死掉的April了,放任自己失控这么久已经足够了,他可不是,只要失去什么人就要坚定记忆一辈子的无聊的人啊。
身为杀手,就必须是能够做到勇于抛弃让自己软弱的东西,目光只坚定看向前方的、内心足够冷硬的人才行。
他决定找熟人清洗掉那些没用的记忆。
“呐,Reborn,虽然我很讨厌为男士服务,不过出于一名医生的基本责任心,我得郑重警告你——清除记忆可不是这么轻易的事,事实上,人格的存在依附于记忆,如果你选择忘记以往所有的话,那么,留下来的你,有可能就不再是现在的你了。”
“我知道。”本身也算是博学,早在决定前就已经知道结果,Reborn声线毫无起伏的回答。
“好,那我也只有尊重你的生存方式。”夏马尔语调轻浮,然而目光凝重的取出了胶囊。
上白下蓝,小小的一粒,只要轻轻捻开,就可以带走Reborn所有的记忆。
他再也、再也不会记得有个小姑娘曾经在自己脑海深处,笑靥如花。
Reborn忽然感到有些迟疑与恐惧,那是自他幼年离开温暖的家时,就暗自发誓再不允许自己出现的软弱情绪。
他下意识摸了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的,对,就是因为这样动摇,所以才要更加坚定的抛弃那些已经无用的过往记忆,无论美好也好,悲伤也罢,全部都要忘掉。
他可从来不是那种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的可笑弱者。
他要步履坚定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踏实实的活着。然后他要找到那个把他变成这样的混蛋,杀掉他或者被他杀掉,这才是作为一名优秀杀手该有的人生。
他不允许自己因为任何原因,偏离轨道。
从夏马尔的私人诊所中走出来时,Reborn的步伐已经恢复到以往的坚定无匹。
虽然依然还是令人惋惜的婴儿身躯,不过,他悄然隐匿于人群中的灵活身影,却是轻松自如的。
Reborn摸着自己感觉莫名空旷的胸口,一次也没有回头的笔直离开。
然后忽然间,仿若周围倐地安静了下来一般,明明喧闹的街上,他却清晰的听到一个名字直接传达到脑海——“April~”
有人在这样轻声呼唤。
他下意识的将头转过去,然后当他看到那个回应的女性陌生的脸时,那些有关于这个名字过往的所有既甜美又痛苦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再次充斥于脑海。
“April,”Reborn无意识轻轻念了一句,站在原地三秒,面色如常的回了家。
当晚,他再次坠入梦境。
这一次,他直接出现在那个遍布尸体的宅邸里。
他视线的前方,就是深藏着那个保险柜的壁炉。
Reborn身姿笔直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就如同一具亘古的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伸出手,然而动作进行到一半就空悬在空中,半响,都没有再次打开柜门的意图。
——是什么时候他居然丧失了面对真相的勇气呢?
是因为他痛苦到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还想与她再次相逢吧?
他想多看她一眼,想呼唤她的名字,想看到她的笑容,可相比这些,哪怕只有不到十年的生命也好,他更希望她能够尽量长时间的活着。
哪怕这是自己的梦里,可他也想尽量避免,稍微会伤害到她的可能。
可是脚步,却如有自己意识般,定在原地,不肯离开。
月光打在男性英俊的侧脸上,留下阴郁又深邃的暗影,身上的黑色西装,仿若吊唁的鸦羽般,湮灭了所有光芒。
唯有微微露出于西装衣袖的白色衬衫袖口的袖扣,玳瑁的质地反射着月光,在一片黑暗中熠熠生辉。
然后在室内如死亡般的静寂中,他听到墙内发出了声响。
明明该警戒这与以往记忆完全不同的一幕的,可是Reborn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目光笔直的看向壁炉中保险柜门存在的地方。
只这么一次就好,他想稍微放纵自己一下,不想未来将要发生的那些事,不想他身为第一杀手的职业素养。
只这么一次就好,他对自己说,不想是不是软弱,是不是愚蠢,只这么一次就好。
于是,他看到了,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从墙壁中破壁而出的,十七岁少女的身姿。
——比他所有预想中,更加美丽,更加鲜妍的生动面孔。
“Reborn先生,”那面孔的主人似乎比他还要惊讶,怔怔的看着他半天没有出声,直到门外有声音传来才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这里是,曾经的布鲁尼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