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烟(1 / 1)
夏日一如既往燥热的午后,天气热的连草木都恨不得蜷缩起来恹恹吐息,就连躁耳的蝉声都停止了嘶鸣。
在这干热的似乎将空气都为之扭曲的烦闷时间里,土方却愣愣的躺在山中清凉的神社里,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窗外惊鹿清脆的敲击声,一边专注的凝视着室内那一抹淡绿的纤细身影。
“十四,怎么了?”似乎被那专注到近乎实质化的视线所困扰,端正跪坐在窗前裁剪手中布料的女性缓缓抬头,微笑着询问。
温柔如流水一样清澈的声音,却让土方的神情更加专注起来。
“咦,今天的你很不正常啊,十四,难道是天气太热,中暑了吗?”看到土方一直呆呆的样子,少女微蹙着眉站起,快步走到男人卧着的身边,伸出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明明是燥热的让人难以忍受的要命天气,可少女纤细的手指却依然保持着微凉的温度,轻轻贴合在额头的地方,像一副清凉的药剂,瞬间就滋润了男人似乎一直干涸的心灵。
舒服的让人不想离开。
“唔,似乎稍微有点烫呢。”看到男人依然不语,少女皱着眉低语,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她端着一碗微凉的绿豆沙——精美的白色细瓷,淡绿的豆沙呈山状堆在中间,山顶上又被洒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冰霜,清凉唯美的样子,哪怕仅仅看着就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享受。
春迟她——总是相当注重生活细节呢,土方有点苦涩的想。
“稍微吃一点解解暑吧,西瓜我也让人用井水沁上了,晚上的时候刚好可以吃。”再次伸手试了一下土方的温度,少女将瓷碟摆在他面前,就那样跪坐在一边微笑着看他。
温柔的眼神,关切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是那么光辉美好。
土方坐起来,怔怔的看着那白碟很久,才端起来,一声不吭的吃下去——大口大口狼狈吞咽的样子,仿佛饿了三天没吃东西一样。
然后在旁边之人满是担忧的开口之前,他深深的望着她,声音低沉到近乎哽咽的,终于说出了这个午后的第一句话——“我很好。”
“嗯?”少女疑惑的歪了歪头,对他这样奇怪的表现似乎非常不解的样子,但因为她本身是相当柔软体贴的个性,男人既然选择不说,那她肯定就不会追问,是以,在稍一迟疑之后,也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微笑着附和:“十四很好的话,我就可以安心了呢。”
“……”土方看着在明媚阳光下,肌肤细致润泽的近乎琉璃的少女,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用近乎宣誓般的口吻说道:“我会一直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所以你可以安心。”
“安心的……”话说到这里一顿,似乎再也说不下去的样子,喉结颤抖了几下,他闭上了嘴。
只是握紧的拳,青筋暴起。
“嗯?”少女的视线扫过那已经隐隐浸出血色的指缝一顿,视若不见的走到一边拿起了刚刚放在地上的衣料,摊放在土方身上来回比量着。
“唔,十四的话,其实相当适合浅色呢,”她垂着头,露出一小截纤细柔雅的颈,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小声抱怨着,“可惜你总也不肯尝试,还真是顽固的家伙。”
“是我不对,”抱怨的话还没说完,男性低沉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如果你说什么颜色好的话,以后我就穿什么颜色。”
“只要你愿意说,我都听你的。”完全不像平时唯独会在衣服颜色上坚持的顽固派,男人低低的仿佛恳求一样的悲哀语气,已然是谦卑到近乎尘埃里。
那种只要能听到她说话,看到她责备就全然满足了的卑微表情,如果是被外人看到的话,想必会认为自己眼花。
毕竟,此刻这个已经将自己双手握出鲜血的男人,也是有着“鬼之副长”这样凶悍称号的。
“……”少女终于无法再无视下去,她沉默的放下手中的东西,毫不避讳的牵起男人的手,细细查看伤口。
“十四,”她一边温柔的处理那不停渗出血珠的伤,一边淡淡的询问:“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好吗?”
“我说过的吧,我也有相同的想要保护你的心情啊。”
“如果你受伤的话,我或许会比你更疼呢……”
“更疼啊……”男人低下头露出一个惨淡到近乎哭泣的笑容,“我早就该明白的,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我。”
“可我却宁愿你更自私一点,哪怕背叛也没关系。”
“起码活着,或许还有能再见面的一天。”
“可是现在……”
以这句未完的话为结尾,整片夏日的天空一下子暗沉下来,空间被撕裂成如纸屑一样的碎片,土方绝望的望着碎片里少女温柔微笑的纤细身影,意识却忽然回到了那个她主动亲吻自己的美丽黄昏。
柔软的、带着栀子清香的吻,慢慢的模糊了所有悲惨的记忆,男人低低的呢喃着:“不,别醒。”
结果终于还是不可抗拒的醒来。
熹微的晨光中,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血肉模糊隐约可见白骨的手,过了一会儿,才从离枕头不远的地方摸出一包烟,熟练的抽出一根点燃,袅袅的白烟模糊了他沉默如雕刻的肃穆表情。
一根烟之后,双手的伤口就已经完全愈合,再也看不出曾经那狰狞的痕迹,只留下狼狈的血痕一道一道涂抹在雪白的床单上——那或许是他夜里留下的痕迹,虽然是如同杀人现场的惨状,但男人却毫不在意,毕竟,每一晚都这样,他已经习惯了。
相同的梦已经做了上千遍,三年过去,梦中那个人的影像越来越清晰,醒后的记忆也越来越牢固,终于,昨晚他,看清了她的脸。
光泽的、细腻的、有着柔软笑容的脸,渐渐与那个在深夜里越显苍白惊人的脸重合在一起。
她惨淡的、愧疚的微笑着,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对他真诚的道歉:“抱歉,十四,让你看到了我的死亡。”
是的,在失去她的三年之后,他终于全部恢复了那惨烈到满地疮痍的悲惨记忆。
双手颤抖着再次摸出一根烟,打火机来来回回点了几次,却始终无法对准点燃,然后在好不容易点燃之后,他猛地吸了一大口,却呛得自己眼泪直流。
“啧~”男人烦恼的嗤笑一下,低声自语:“还真是越来越回去了呢,连吸烟都能呛到。”
一边说,一边猛的大口大口吞吐烟雾,身下那已经被鲜血染脏的床单上,再次绽放出一小朵一小朵暗色的水花。
“春迟,”男人笑着对着地面说道:“你真是……”想要责备她太狡猾,到最后都不忘打晕他,封印他的记忆。
明明想要这么说,但无论如何,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该怎么责备呢,当她衰弱到明明已经无法站立的时候,还不忘全心为他考虑的温柔……
她是怎么想的呢?那时候有没有后悔遇到他呢?遇到他这个一心逃避、自以为可以给她最好的幸福,最后却亲手将她推入死亡深渊的废物。
惨笑一下,土方淡淡的想,如果没有遇到自己的话,或许她还活着吧?不会遭遇那种让她为难到放弃自己生命的糟糕情况,或许会有不快乐,但却可以很好的站在宇宙中的某一个角落,站在另一个人身边,温柔浅笑。
可是,即使明确的知道自己是害她丧命的罪魁祸首,他还是卑劣的、自私的庆幸自己遇到她,而唯一后悔的则是——在她曾经羞涩的垂下头,在她曾经艰难的鼓起勇气亲吻他的时候,没有拉住她的手……
如果那样的话,或许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或许存在。
只能吸烟。
只能吸烟。
只能吸烟。
……
独自在房间里凶狠的抽了一包烟之后,他才慢慢的换好衣服,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训练队员、吃早饭、开晨会、巡逻……所有的事情处理的全部是一丝不苟、滴水不漏,是的,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必须是那个强悍到无懈可击的“鬼之副长”。
然后在独自一个人“路过”电台的时候,却无意识之间就将车子停下,呆呆的望着那个她经常走出的门口很久,才猛地清醒过来,赶紧倒车离开。
然后在离开不久,视线就再次不受控制的朝身边副驾的位置看去——她曾经坐在那里,高兴的对他讲述录制节目的趣闻,而他,却总是只听不说话。
现在想来,如果那时稍微搭几句话的话,她就可以讲述的更加开心了吧?他也就可以更多的听到她的声音了。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的他,已经连远远看她这种小事都无法做到了……
“吱——”的一声,土方猛的将车子在喧闹的街上停下,不顾后方不停催促的汽车鸣笛声,他面无表情的摸出烟,点燃,静静的吸了几口,才再次打火,继续开下去。
顺手打开广播,听了几句之后又觉喧闹,关上之后又觉冷清,烦躁的自己都拿自己没办法。
只能吸烟。
自暴自弃般将车停在路边,他一边吸烟,一边望向天空——
春迟,我该怎么办呢?失去记忆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没有色彩,可当我再次想起你,却觉得,原来世界也只不过只有黑白两色。
——不忘掉你我便无法继续生存,可忘掉你,存活下来的躯壳也不过是尸体而已。
如果时间可以倒带重来,春迟,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我只求你,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