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Tomato.28（1 / 1）

>>>[这只是开始。]

“第18个。”轻轻抬手，篮球准确无误地落入框内。黄濑倚在篮球架下，懒洋洋地细数着绿间投入篮筐内的篮球。

“凉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摸鱼很久了！”我再也忍受不住，把记录册往身边一扔便朝黄濑走去。原来想直接揪起他的耳朵，但是发现自己与他悬殊的身高再也无法完成这一动作，便只能用脚朝他踢去，“快点去训练！”

“呜啊——小丸子不要这样。”黄濑轻巧地避开了我的攻击，整个人却还是萎靡不振，“今天我不在状态啊。”

“你自从上次提前结束后就再也没在状态过吧？”

黄濑张了张嘴刚想说出一些反驳的话来，篮球馆前一闪而过的绿色身影却同时吸引了馆内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门口望去。

“小琉璃？你怎么来了？”看到那有些惴惴不安的浅绿色长发少女，我有些惊异地扬了扬眉毛，“是来找赤司君的吗？”说着，我转过头看了身后的赤司一眼。他仍是那样一副淡然得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赤一金的双眸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波澜。

“唔，不是的。”七草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怯然地望了赤司一眼，“我……是来找黄濑君的，是三重野老师拜托我来的。”

“噢噢，原来昨天三重野老师跟我说的文艺部长钦点的女主持人就是小七草啊。”当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黄濑却扬起了了然的微笑。他放下手中刚刚拿起的篮球，朝七草走去，“今天就要开始彩排了吗？”

七草点点头：“今天是去走个场子，不过……刚刚我过来的时候迷路了，花了点时间，所以三重野老师可能已经急了……”哦，对，七草是个路痴笨蛋。她自己估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羞赧惭愧地低下了头。

“啊，那看来我必须得先走一步了，”虽然训练得越来越不认真了，但是黄濑在这时还是扭过头以眼神征询了一下赤司的意见。赤司站在那里，视线并没有落在七草身上，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于是，黄濑的笑容加深些，仿佛脱掉了一个重大的包袱一般，走向了更衣室。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金色的碎发格外醒目亮眼，而我却感到百无聊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回了自己原来所在的位置，拾起方才弃之一旁的记录册，在黄濑的名字旁用原子笔潦草地写上——“请假”。

这只是开始。

“今日考勤……青峰，缺席，紫原，缺席，黄濑……”我抬起头，望向站在那边，兀自穿着校服的黄濑，朝他扬了扬眉毛，“你又请假？”

这厢他却没有一点应有的负罪感，侧过头朝我微微一笑：“嗯。”

“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分清主次，你到底有没有把篮球队放在心上啊？”我扔下手中的圆珠笔，加重了语气。

“我就是因为分清了主次才这么做的啊，小丸子。上次你也听小赤司说过了吧，我和小绿间其实已经不用来训练了。”黄濑语气轻松，在我身畔坐下，“只要能赢就行了。”

他用轻巧的语气说出的话让我心下暗暗一惊，我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神莫名带了些悲哀：“只要赢就行？那么还有什么意思？”在我这些年遇到的这么多人中，抱有这种可怖思想的，似乎也只有灰崎一个。但是——可怕的是，似乎在灰崎离开后，留下的人，正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变成第二个、第三个灰崎。

“的确没意思。”黄濑的话出乎我的意料，而他原来明媚的语调也骤然阴暗了下去。又消失了，他眼中应有的光芒，他朝我侧过脸，灵魂却仿佛脱离自己的身体。秋风起，吹拂着他金色的碎发，他脸庞上的表情也显得越发寂寞，“小丸子，我跟你说过的吧——风的声音，你听得到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必然联系，”我把记录册往手边一丢，“再见，没意思先生。”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种话，无论是对自己的青梅竹马说，抑或是对自己喜欢着的人说，都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然而，黄濑并没有给我留下挽留的余地，他勾了勾嘴角，说了句“小丸子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仍然回荡着篮球声响的篮球馆。

>>>[难道是。]

“喂，小紫原，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在走廊上的偶遇，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细细想来，我似乎真的很久没与紫原撞过面了。他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看见我也只不过拉长了音调打了声慵懒的招呼：“噢，丸子妞——”

“别以为装出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喂，我说，你到底多久没去训练了啊？”我骤然切入正题，让他原本散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与厌烦。

“赤仔都说过我可以不用再去的了，”似乎是要排解这不耐，他伸手从零食袋里掏出了一大把薯片塞到嘴中，一边嚼着薯片一边潦草地应付着我，“只要赢就可以了嘛，我觉得我已经不会输给任何人了。”

“口气真大啊。”是，只要赢就行了——这到底是我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现在，连简简单单的一个“赢”字就会让我起生理反应，在一瞬间窝火得不行。

紫原是这样，青峰是这样，黄濑也是这样。一个两个就算了，但是现在，抱着这种想法的人，竟然占了篮球队的大多数。我身处在我们曾经奋斗的战场上，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曾经炙热的眼光，冷却了。他们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泯灭了。他们曾经共同欢度的时光，支离破碎了。

讽刺可笑的是，让这一切崩坏的唯一原因，竟然是——他们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那一天，下雨了。青灰色的天空被撕扯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冰凉的令人惴惴不安的雨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窗，似乎随时都将破窗而入。偶尔有一两滴趁虚而入，在手边的记录板上晕开了一片。

我的笔尖停留在“黄濑凉太”那一行的旁边，迟迟不肯动笔，直到墨水在指尖湮开，直到耳畔滂沱的大雨越发肆意，直到我终于说服自己确信他再也不会来了为止。

“小丸子，今天小黄也没有来吗？”桃井拉开门，也带入了一身的雨水。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在我的身边坐下，望着我的笔尖发怔。她刚刚去找青峰了，走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要把他给拽回来”，但是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也不免令人心疼。

“又是一个不尽人事的家伙。”从刚才起一直在埋头训练的绿间不知何时到了我们身边，他伸出手扶了扶镜框，淡然道。

“这样可不行，”我咬了咬嘴唇，把记录册往身旁一放，“我现在就去找他。”

走出篮球馆的那一刻我便后悔了，我也知道自己正干着和桃井一样徒劳无功的事情。他不会回来，他眼中的光已经熄灭了，他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怎么可能回来——但是，我却还是无法轻易说服自己这个事实。

上三楼，左转，直走，左转，再直走。原本已然熟稔的校园此刻却像一座巨大的迷宫，我走过一间又一间空空荡荡的教室，一时竟想不起来文艺部的所在。世界忽然变得如此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漫天的雨，和一个形单影只的我。

我的脚步骤然顿住，那清朗的笑声撞上了我的心头，有些暖，有些烫，清晰得不可能出错。我咬了咬嘴唇，向前几步，却在那间教室门口停下了脚步，脸庞隐没在最深的黑暗之中，视线向里切去，正好对上了少年明媚的脸庞。

偌大的教室，只有两个人。

“三重野老师还真是超级过分啊，说是去办个事，到现在还没回来。”黄濑反坐在椅子上，有些无奈地摇头抱怨着多事的文艺部老师，“连小七草都已经找到教室了，他竟然还没回来。”

“好、好过分！黄濑君你这是在嘲笑我吗？”背对着我的少女晃动着浅绿色的双马尾，看不见表情，声音中的无奈却也清晰可闻。我咬了咬嘴唇，心中忽然为赤司而感到了一些些悲哀，在他的面前，七草无论如何都不会以这种语调说话的吧，“黄濑君呢？今天怎么到得这么早？有跟小丸子他们好好请假吗？”

“……并没有。”黄濑的头斜靠着墙壁，轻轻拉扯着嘴角。

“哎？这是怎么了……和谁不高兴了吗？”

“不，”黄濑的手背在脑后，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我只是在打赌——和我自己，打一个毫无意义的赌罢了。”

一席话，不仅说得我云里雾里，也让七草一头雾水。他索性不再纠缠于此，拉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七草轻松地闲聊着。似乎一拍即合，似乎相见恨晚，他们声音中的快乐与默契，即使歪歪扭扭拐了好几个弯，传到我的耳中，还是能够游刃有余地划开一道浅浅的透明的伤痕，在我的心上。

又到别的世界去了，又在一个我不熟稔的地方和别人谈论着我从未在意过的事情了——我和他的人生轨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岔路口，继而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的呢？

不知道，不明了，只是心中那反复涌起的大片寂寞，骗不了人。

贯穿楼道而袭来的风，窜入我的领口，拂起我额前的黑色碎发。我双手紧抱胳膊，小声地在门外跺着脚。他们总说，一阵秋雨一阵凉，然而今年的雨，似乎凉得格外侵人。

也正是在那轻轻跺脚的片刻，他们的话题陡然截断。延绵而至的，是一段令人惴惴不安的沉默。我急忙收住了脚，向着黑暗深处又退后了一步，隐在暗处，偷偷看他。我看见，在那被漂洗得干净而凛冽的天光的照耀下，他的脸庞忽然被点亮，他嘴角的苦涩笑容忽然隐退了，消失了，不见了。而他嘴角那敛起的点点笑意，却在那一刻，被千万倍地放大。

“黄濑君？”话题迟迟未被对方拾起，七草有些茫然地偏过了头。

“唔，小七草，我想——刚才说的赌，是我赢了。”黄濑侧过脸，笑意加深些，“小七草，你对‘喜欢’这种事怎么看？”而黄濑猛然切入的话题突兀得让人不知所措，也让我忍不住扬起了眉毛。我露出了点迷茫的神色，视线依旧紧攥着教室里的他们。黄濑的嘴角扬起，赏心悦目的笑容中莫名带上了一丝狡黠。

“哈……？黄濑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那厢，七草也同我一样不明就里。浅绿色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晃动。她那赏心悦目的侧面忽然蒙上了一层阴翳，睫毛微微颤动，显得有那么一些落寞。闪电忽的扯开天光，继而是颤动人心的滚滚雷鸣，“我没什么喜欢的人，不好说。不过，黄濑君突然这么问——难道说，是有喜欢的人了么？”踏着雷鸣的末音，七草那恬静的声音忽而变得朦胧而不清晰。

黄濑在那一瞬间眯起了眼睛，嘴角带笑，似乎这句问话正合他意一般。他琥珀色的眼底蔓延上了温柔的笑意，也让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一紧。他缓缓地，却没有一丝迟疑地，点了点头：“当然了。”

“哎——很意外啊，不知道有多少纯真女生的心要碎了啊，”七草的口气是揶揄的，可是却也无法掩饰语气中的艳羡，“能有自己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是桃井同学吗？”

“噗，小七草你这么想的话，让小黑子情何以堪？”黄濑轻轻地笑了起来。

“咦，不是吗？”七草微侧过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窗外的雨，下得越发放肆，倾泻而下的雨丝，似是要将这个污浊的世界重塑。她忽然扬起眉毛，似是恍然大悟，“喔，我知道了——难道是——”

“难道是？”黄濑饶有兴致地微笑起来，似是了然于胸一般，双手交叉着等待着七草的下文。

难道是？我的身体微微侧倾，在下一秒，几乎就要破门而入。心脏在左胸重重敲打着，它似乎也在焦灼地等待，在急切地嘶吼。

“哟，小爱丽儿，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当窃听达人啊！”

又一道闪光，将整个世界耀得苍白。我惊惶地转过身去，灰崎站在我身后，弯起的眉眼中有着近乎残酷的笑意。

我听见身后响起了推拉椅子的声音，他细碎的脚步。

我的喉咙干渴得仿佛就要燃烧，身体像是被巫婆施了定身术。一切丑恶，卑鄙，无耻，都在那一刻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那个人面前。我一点、一点，想要侧过头，想要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向他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可是，我却在他即将落入视线的一瞬间，迅疾转过身去，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丸子！”他的声音，忽的带上了焦急，却被重重叠叠的雨帘阻隔，溶解在了背后那片漆黑不见底的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