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只要有心,什么都不难 (1)(1 / 1)
陌生的电邮地址,熟悉的名字,一眼瞥见那个“文”字,笙寒只觉得有只冰冷的手,破胸而入,紧紧握住心脏。
先一阵剧痛,再来,无法呼吸。
原来,所有自以为痊愈的表征,都只是假象,不堪一击。
过了好一会儿,大脑恢复正常运转,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奇怪,以舫怎么会晓得自己这个新电邮啊?
算了,只要有心,要查真的不难。
抓着鼠标,光标在“删除”与“读信”两个方块之间移来移去。
笙寒找不出理由读这封信,她显然还没准备好面对他……但、但这也不算面对,就只是一封连标题都没有的电邮而已。
光标慢慢往屏幕中央移,终于,她点了进去。
跟之前所有来信大不相同,这一封,只有四行:第一行,她的名字;第二行,一个网址;第三行,一串字,后面注明“密码”;第四行,他的中英文签名。
笙寒点下网址,紧接着,一个上了锁、无标题的相册在眼前出现。
将密码复制贴上,应该就能打开,不过,以舫要让她看什么?
她狠狠咬住嘴唇。几个月前偷窥到的照片里,以舫虽然穿着很正式,女方却未披白纱,八成是订婚时特意进摄影棚拍的留念照,算算日子……该不会等下相册一打开,正式的婚纱就跳出来吧?
他会这样残忍,选自己生日当天寄这种照片?
脑筋里有个冷冷的声音说:你生日,关人家什么事?
也许以舫根本不记得今天是她生日,就顺手一个群组信,一发三百人。也许他热情洋溢的未婚妻发现自己来访芝加哥一事,于是用他的电邮发信,存心想给所谓的第三者一个下马威。也许……
心底的声音此起彼落,争论不休。笙寒听了一阵子,将光标移到屏幕右上角的红色叉叉,果断点下去。
她不要在二十一岁生日当天,面对这个问题。
她也不要在二十一岁零一、零二、零三天,面对这个问题。于是以舫那封电邮渐渐被新进邮件给压了下去。
笙寒起初每次打开信箱,就忍不住多看一眼,一、两个星期后,她逼自己视而不见。为了分散心思,也为了多赚点,她又兼了份差。
某间专出旅游书和旅行文学的出版社,需要一名熟悉图像处理软件、能帮忙整理数字数据、将照片与文字都建文件保存、必要时还能进摄影棚帮忙拍照打光的……工读生。
事情又多又杂又需要专业背景,薪水跟头衔却都寒酸到可怜。总编辑本来每天坐在咖啡店,对着新朋旧友高喊“绝望啊,我对出版这行绝望啊”,某个下午,笙寒硬着头皮走上前。
她简短自我介绍,再翻出自己的相册给总编当参考,还翻不到五页,总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说:“能做满一年,我帮你出本书庆祝,好不好?”
笙寒静默半晌,鼓起勇气问:“可以用年终奖金代替吗?”她真的没有出书的欲望啊!
总编将手抓得更紧些,充满自信地开口:“我们一定朝这个方向努力……你明天就来?”
笙寒:“……好。”
于是,继服务生之后,她又当上了工读生。
在出版社里,物质报酬虽低,精神报酬却相当可观。她认识到好几名背包客,个个都是旅行狂,只要口袋还没空,他们一定上路;囊中金尽时,有的会在路上耽搁一阵子,打打零工,等存到一张车票再出发,有的则干脆找份可边走边做的差事,赚钱游历两不误。
靠着这些前辈(也大不了她几岁)帮忙,再加上魏教授给的数据、自己下的工夫,到了六月中,期末考一过,笙寒就扛起登山背包,带着整学期打工存下来的数万元台币,脖子上挂了半旧的相机,踏上征途……
或者说,逃亡路线。
根据学者考证,在历史上,苗族有过五次大迁徙。除了万年前的第一次,他们自动自发从发源地走出来,迁到了土壤肥沃的长江流域之外,剩下四次,每一次都在吃了败仗后,不得不拎起兵器,背上锅碗瓢盆,全族上从族长战士下至老弱妇孺,共同灰头土脸地出走。
这个暑假,笙寒打算用两个月时间,将自己的脚印,印在这个民族走了五千年的道路上。
她的起点,古名涿鹿之野。根据《史记》与《山海经》记载,蚩尤与黄帝两方人马,共请出雨师、风伯、应龙、旱魃等诸神魔,外加熊狼狮虎等一整个马戏团的动物,在此地好好打了一仗,最后蚩尤惨败,身首异处。
赢的民族说,这是千古文明、丰功伟业的开端,败的民族在历史上失去发言权,远走他乡。
笙寒下了飞机,连换四趟车后,终于抵达涿鹿之野所在地的现代行政区:河北省涿鹿县。
古战场还未变成观光胜地,无经济价值也无甚居民,当然不会被规画进公共运输体系。笙寒下了公交车,走了两个多小时,爬上矾山镇旁的一个小山丘,这才能从高处俯视宽广的蚩尤寨遗址。
半晌后,她突然像疯子一样,独自站在旷野里哈哈哈,笑到弯下了腰……
就连刚刚在车上,她都还自以为是地幻想着,荒烟蔓草之中,有女一人,与战魂鬼雄并肩,踽踽而行。如今,人真到了现场,丹霞远、白草茫,远山连着风沙滚滚的黄土高原,景物比想象还要萧瑟万分,她却只觉豪情万丈……
果然,在被迫流亡与自我放逐之间,其心境之距离,怎可以道里计?
笑够之后,她活动了一下筋骨,举起相机,乱拍数十张,这才开始按部就班记录地形全貌。
人家有人家离开的道理,她有她来的原因,初衷虽各异,行者皆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