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语成谶 (1)(1 / 1)
狂笑了好一会儿,文以舫才抓起纸巾,擦拭湿淋淋的屏幕。
她还在MSN上,他于是忙丢出唯一的顾虑:
W3:无论是谁做的,确定能全身而退?
寒:放心,他还抱怨难度太低,玩起来不够过瘾咧!
W3:那就好,谢谢。
W3: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却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么可爱又霸道的方法维护。所以,容我再说一次,谢谢。
寒:(笑脸)不客气。对了……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她想知道什么?
以舫微微一笑,回了个“当然”。
接着,屏幕上出现……
寒:你到底几岁啊?
强忍着打出“七十七”的冲动,文以舫回:“今年十一月一号满二十四。”想了想,又加一句:“妳呢?生日在哪天?”
寒:……
寒:就,你二十四的那天,我满二十岁零七个月。
他挑眉,不懂她怎么忽然扭扭捏捏的……等一下,不会吧?
W3:愚人节?
难得她反应奇快,他才送出讯息,她马上回:
寒:你敢笑,我就叫黑客灌爆你信箱喔!
来不及了,文以舫今天第二次,笑到跌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安慰她:
W3:也不错,容易记。
W3:起码,这辈子我都不会忘。
他这么说,也真心这么认为,却没料到,一语成谶。
笙寒静默片刻,又问他今天是否有空,可不可以再聊一会儿摄影,比方说,那个「镜像」系列。她明年初要去加州玩,那个桑贝湖在哪里?或许她也能跑去看看……
跟往常一样,都是些很孩子气的话。以舫好笑地摇摇头,跟她一起研究从旧金山到落基山国家公园的路线,等看到她莫名其妙说到,这里好漂亮,真适合拍婚纱时,他随意丢了一句:
W3:妳想当婚纱摄影师?
寒:没有啦。
寒:付给黑客的酬劳啊。这次他干得太漂亮了,不收钱,只能用条件交换,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拍,以资答谢,正好他们明年也要去美国玩,所以有好景点我都会稍微留意,看要不要到时候跑过去边玩边拍。
看着这话,以舫心念一动,马上翻回那个被黑客攻击得凄惨无比的部落客网页。
他刚刚只当恶作剧,笑笑就过去。但重看一次不难发现,黑客手法已臻专业水平,而且涵盖面积广大,举凡脸书、网页、相簿、电邮等,全毁了。
她是花了心力,认真想帮自己出口气。
虽然,之前他就这么告诉过她,但直到现在,那种“被人维护”的感动,才真正涌上文以舫心头。
他收起笑容,又问了笙寒几句。当得知她是用一百五十张照片,来换取这次的黑客服务后,文以舫忍不住说:
W3:太辛苦了,以后别这样。
寒:也没以后了,我猜。
这倒是,一丝罪恶感,缓缓自以舫心底升起。
如果说在贵州期间,两人间密切连系,还只是因为她有求于他,那么过去两个多月,是否换成他在有意无意间,藉由网络线,圈住一个伴,好排解这段压力最大、也最寂寞的时光?
她有点孤僻,并不轻易给出信任,然而一旦给了,便全心托付。在尔虞我诈的商场打滚久了,能跟性格如此单纯而坚强的人相处,即使只在虚空间,也是一种纾解,所以他纵容自己继续。
然而他忘了,对方也是人,也会受伤,也有情感。
或者他没忘,只是反正照顾不到,于是在有意无意间,选择忽略?
罪恶感益发浓厚,以舫正想着该如何补偿,屏幕上,她却又送出讯息:
寒:你不太可能再专门为摄影而出外了,对不对?
W3:暂时不会。
寒:我也不该再打扰你了,对不对?
W3:有任何问题,还是随时欢迎。
寒:我晓得了。
寒:晚安。
她送给他一颗星星,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干脆地下线,留下以舫一个人,对着屏幕无语。
他一直知道,有些人执着起来,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但真要决定放手,那离去的身影,也潇洒得义无反顾。
他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人,打从心底欣赏;没想到,竟能再碰到另一个,更没想到,这种性格,原来在二十岁便已显山露水!
想起那位勾着骆驼肩膀看夕阳的讲师,以舫不禁嘴角微扬。寻思片刻,他放下手上的工作,开启电邮草稿,飞快打字。
等写完一封长长的信,按键寄出后,以舫心下稍安,这才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小古董,置于掌心。
这就是他MSN头像照片的实体,曾座落在掌权者头顶,俯视过整个紫禁城的龙头凤。
举起手,面对密歇根湖,以舫将龙头转向夕阳。
日已落,余晖映在水面,拉出一条条五光十色的波纹。他凝视这只可以称得上大清工艺鼎盛时期的作品,直到湖水从藏蓝变成墨黑,再从黑暗处泛出星光点点,才将龙头凤放下,取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
嘟嘟两声,电话接通,有个年轻男子用英文兴奋地说:“我刚看到你的电邮,工作室的租约谈妥了?”
以舫颔首:“对,展示店面也敲定,就在密歇根大道,芝加哥交响乐团旁─”
耳畔传出一阵喔耶喔耶,以舫于是将手机拿远点,等以森吼完,他才又心平气和地开口:“万事俱备……不过,你的设计图要改。”
“为什么?你上个月看过之后,不是说很喜欢!”乍闻噩耗,文以森的声音立刻从惊喜急转成惊吓。
设计师永远视改稿为梦魇,这一点,以舫非常了解,他马上先安抚二哥:“我现在也还是非常喜欢。这次改稿纯粹只为一个目的─防抄!你也不希望自己设计的作品,推出来不到三个月,在网络上就能以十分之一的价格买到劣质仿冒品吧?”
理由太具说服力,无力反驳的以森叹口气:“说吧。”
“我要让消费者一眼就能辨识正品与仿单的不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产品本身的精致度还需要再往上提升,初步构想是在镶嵌宝石的部位,采用比较特殊的工艺技术……”
以舫娓娓道出一套计划,语气充满自信,以森却愈听眉头皱得愈紧。几分钟后,他忍不住打断问:“短期内去哪里生出这种技术?”
“花丝如何?”注视着手上的龙头凤,以舫如此答。
花丝是种以金银线在火上烧烤,拔出比头发还细的金银丝,再运用编织掐填等技巧,制成首饰的手工艺。这项技术在清末发展达到高峰,清廷皇室御用的冠冕,泰半由花丝织就,再镶以各色珍珠宝石,因而有“万缕织金冠”的说法。
然而到了民国,花丝已渐渐失传,以森能掌握的,也不过就一些粗糙的手法,他正觉不妥,却又听以舫不慌不忙加一句:“我连络上刘爷爷了。”
“他!”以森眼睛立刻暴凸:“你去哪里把他挖出来的?”
在一九七○年左右,文以舫与文以森的祖父,为了吃下大笔订单,毅然将公司从加拿大迁至美国。这位刘爷爷,便是跟着移民过来的少数几位银匠之一,其手艺精绝,无与伦比。不过他十年前便退休了,以森实在想不出来,以舫究竟花了多少精力,才能在人海里捞出针来。
“我没挖,他自己跑来加入我们公司的脸书粉丝团。”这段误打误撞的经过,以舫说来都觉得有趣:“我跟他连络,才晓得他已在加州买下一个小酒庄,现在自产自销,自得其乐……”
轻抚手上的龙头凤,他眼底笑意明亮。这只凤凰还不及他半个掌心大,却有三对翅膀,其中两对还设有机关,佩戴者只要一动,凤翼便会跟着身体起伏而上下挥舞做飞翔状,其构思可说是巧夺天工。只可惜,当年他收到时,其中一对翅膀的机关已然损毁,还是刘爷爷戴着高倍率放大镜,在作坊里忙碌半天,才得以修复。对这样的手艺,以舫深具信心。
“我跟刘爷爷约好,明天去加州找他讨论。确定计划可行,你马上带设计图过来,我们一起脑力激荡,先看要怎么改,再来,还要弄出一套完整的流程,确定我们的银匠在三个月内能学起来─”
“三个月!”以森惊呼:“你疯子啊?”
“早疯了,你又不是今天才晓得。”以舫这么一反驳,以森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