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不,是我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要说抱歉。”
黎冉知道,自己如果不讲讲这几年发生的事,陆凡一心里肯定会不好受,于是,浅笑着说:“这些年,大部分周末和假期,我都是独自度过。我会乘坐自己亲手做的木筏,沿着翁金河一路往下,穿过我们大学时常去的那座森林,这大概要划五十几里路,划得筋疲力尽,再也划不动才罢休,然后徒步走完通往河岸的余下路程。累了,就坐在我们常去的那棵老榕树下,静静地吹着口哨,或者看看书,那些书,已经读了上百遍了。”
陆凡一能想象友人坐在老榕树下,钓鱼,沉思,读书。老榕树很老了,饱经风霜,树身摸上去很粗糙,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些时候,黎冉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但最后,他忍住了没问,换了个话题:“平时呢?你在你父亲的公司上班吗?”
“平时……”黎冉笑了笑,“我就给音乐公司写写曲子。这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工作。”
“你没有继承你父亲的公司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黎冉平静地说,“其实,谁继承公司都没关系,只要能让公司健康发展就好。”
“是不是你的两个大哥为难你?”陆凡一突然想起那一日黎冉两个大哥来学校的情景,那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黎冉淡淡地回答:“没有。”
陆凡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人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黑暗中,黎冉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周围的声音。一直以来,他都喜欢这样的天气,像要撕裂整个世界似地狂风暴雨,沉重的雨点敲打在玻璃上。像一首激烈的命运交响曲。
浸润在暴风雨的安抚中,他放松了些,低声唤了一声:“凡一,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说……人,有来世吗?”
“有的吧!”
“如果有来世,下辈子你想做什么?”黎冉问。
这一刻,他想着陆凡一,想着他自己,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有那么一会儿,他真希望下辈子,自己能做一个女人,但很快,他便暗骂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他所爱的不是陆凡一,而是他们曾经拥有的友谊。这么想也很正常,因为陆凡一是第一个走进他心灵的人,实实在在的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毫无保留敞开心怀的人——他怎么能忘得掉他?
每当对方靠近,他的心便颤抖,明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他却贪恋那短暂的接近。不,这不正常,这一切,包括他现在躺在陆凡一的病床上,这一切都不正常。
好吧,如果有下辈子,他愿他们成为两棵树,根须和枝条紧紧缠绕在一起。
窗外传来狗叫声,有一只流浪狗跑进医院躲雨,被保安呵斥着追赶。黎冉从飘走的思绪中惊醒,这才意识到,陆凡一久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凡一……”他又一次轻唤。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成为你。”陆凡一语气淡淡地却认真地说。
“呃?”黎冉愣住,“你说真的?”
“我没开玩笑。”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想成为我?”
“我想知道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很好奇,你出神、发呆、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如果下辈子,我变成了你,不就全都知道了吗?”陆凡一的声音陡然变了,变得有点深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很多时候,我看到你眼里有悲伤,却不知道你为什么悲伤,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黎冉一言不发,许久,才说:“凡一,是不是我的某些举动,让你感到困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没有!”陆凡一打断他的话,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马上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这真是个难忘的夜晚,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光。”
“是啊!”黎冉应着,“真是个美妙的夜晚。”
窗外风雨大作,鬼哭狼嚎,整个世界正被暴风雨撕扯着。
黎冉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结束,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述,可是,怎么对他说呢?怎么对他说呢?
他不知道。
因此,他决定什么也不说。
“跟我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陆凡一先开口。
“说什么?”
“像你以前在老榕树下跟我聊天那样。”
于是黎冉开始讲述他到过的欧洲各地的奇异见闻。
陆凡一侧了个身,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过了很久,他轻轻地开口:“她走了。”
黎冉愣了一下,他听到了,也明白陆凡一口中的“她”指谁,但他假装没听到,继续讲欧洲的奇闻异事。
“我明天要做开颅手术。”陆凡一平静地说,仿佛在讲述一件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
“你会没事的。”黎冉手伸过去,紧紧握住友人的手。黑暗中,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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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小时过去了。就好像过去了五个世纪那么久。
手术室灯灭的时候,医生走出来,一脸疲惫。
黎冉站在走廊里,原本望眼欲穿的他突然不敢走上前,因为他害怕知道结果,害怕医生说:“我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最后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谢天谢地。
他的眼泪落下来,紧紧抓着医生的手臂,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谢谢你医生,谢谢。”
手术后,陆凡一一直在加护病房,他被固定在仪器上,一支导管从鼻子一直伸进喉咙,床边挂着两个吊瓶。黎冉可以听到仪器发出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嗡嗡响,有事还会发出黎冉无法辨认的声音,每次都吓得他赶紧找护士。
医生们很担忧,不停地查看结果,调试仪器,黎冉看到他们脸上的担忧。他们互相耳语,低声地交流想法,又一次扫描,那台机器又发出奇怪地嘟嘟声。
手术不是很成功吗?怎么还会这样?黎冉竭尽全力不去想不好的结果。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陆凡一,黎冉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次跟陆凡一聊天,一起讨论音乐,跟他一起散步。他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结局。
接连几天来,他一直守在陆凡一床前,思绪游离于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直到有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床上的病人慢慢睁开了眼,用粗糙的声音说:“我很渴!”
黎冉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灿烂过,“欢迎回来。”他紧紧握住友人的手,“我就知道你能挺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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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陆凡一就转到了普通病房。
窗户敞开着,屋子里微微寒,一会儿,一条毛毯盖在床上的病人身上,黎冉像对待一个孩子似地帮陆凡一调整枕头,做完后,他把一只手放在陆凡一肩上,轻柔地拍了拍。
床上的陆凡一一言不发,从他的沉默中,黎冉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也许,他已经睡着了。
窗外繁星点点,整个世界弥漫着一层幽深的蓝光,蟋蟀在窗外唱歌,它们的歌声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
他坐在陆凡一床边的椅子上,望向窗外,任凭思绪飘忽。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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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这半年里,陆凡一先后做了几次小的手术。手术都还算成功,他身体恢复得也不错。
每隔十几天,黎冉就会来医院看望他,带来换洗的衣物,还有陆凡一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他们就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份亲近,那份融洽,一如既往,所谈的却远比学生时代的要来得深入。从彼此这四年来的境遇,到目前的国际国内形势,虽然有时候会因为立场不同而针锋相对,却丝毫不影响两人相处的愉悦。
从两人的谈话中,陆凡一这才知道,黎冉的父亲去世那一天,正是科大毕业典礼,那一天,黎冉离开了黎家,并放弃继承夏普集团。
只是黎冉对当初自己为什么放弃庞大的家业的原因却只字未提。他没有提,陆凡一也没有追问,只是摇摇头,叹息着说:“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有时候,他们静静地坐在医院的湖边,看周围的世界,一句话也不说,但仍感到满足。
那样的沉默,如此纯净,如此圣洁,只有经历过生死交锋、看淡一切名利的人,才会放下急躁,耐性地享受彼此之间的这种安静和默契。而只有彼此间相处自在的人才可以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
有时候,他们能这样坐上一整天,直到夕阳日渐西沉。
这半年的时间,美好得如同一场美丽的梦境,可即便是美梦,也总有醒来的一天。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陆凡一做了最后一次开颅手术后,脑瘤基本控制住了,但是他想回重案队的想法一直没有停止过,最后,他想了个办法,托老张的关系以协警的身份重新进入重案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