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丝丝恨意(1 / 1)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朱颜在凌晨五点多醒来,陆明阳不在身边。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睡裙套上,木木地走出卧室。
外面天还没亮,客厅里,陆明阳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的居然是针线。朱颜瞬间就清醒了,他那么认真,连自己出来了都没听见。真是太奇怪了。
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他就着地灯,茶几上放着的是他的衬衣。他正在他自己的衬衣上绣字,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朱颜红了脸,绣好的字旁是一小块晕开的血迹。那大概是属于她的。
陆明阳放下针线,轻轻舒了口气。感受到身后的呼吸,猛地转过头,对上朱颜迷离的眼。
“我饿了。”
陆明阳笑起来,拿过剪刀将那一块布料剪下来,举在眼前看了看,折好放到一个盒子里。
“乖乖等一会儿。”
朱颜点点头,陆明阳站起身,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间,那个号码,陆明阳皱眉,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窗边。
八个月的时间换来这两个星期的假,终是不能修满。天还未亮,陆明阳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便被部队派来的车带走。他们只给了他煎一个鸡蛋的时间,哄着朱颜吃下,换了衣服,能够告别的时间只有电梯从八层到一层的那么多。他只带走了那个盒子,带走了他一夜没睡绣了字的,沾了血色的衬衣布料。
他带着对她的愧疚和满心的浮躁离开,临走前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等我回来,我们结婚。”
不舍是他,深情是他,相思是她。
陆明阳再次回来是在十月末,一路辗转的风尘仆仆依旧不能掩盖他身上慢慢凝聚起来的将气。军装上的肩章已经是两杠三星,他来不及换下,满脸阴沉地走进首都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
就在一天前,他的上司,西南军区的总司令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笑话。朱贺联姻,总理先生的独生女儿要嫁给贺家的孙子。这消息一层层瞒下来,到了陆明阳这里,该知道的却也都知道了。
朱颜心里也很忐忑,一周前贺家接到军总医院的病危通知单,她陪着贺东在医院外的花园坐了一夜。第二天,老人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却陷入了昏迷。
假结婚,能瞒得住的吧?
怔忡间,敲门声响起。小孙的声音再次响起:“颜颜,总理先生已经打来四次电话。”
李慕琳和黄珊相视一眼,后者对朱颜说:“颜颜,结婚是大事,你跟你爸爸好好说说吧。”
朱颜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房间里的三人相对无言,过了大约十分钟,小孙在门外急急地说:“总理先生已经从T市赶来,大约一个小时就能到。”
“一个小时就到?”朱颜站起身,慌乱地提起裙摆,对屋内的三人说,“我们现在就出去。”
贺爷爷说,颜颜,小时候东子为了你没少挨打。
他说,颜颜,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纵着贺西那孩子?因为东子把所有的关心爱护都给了你,他们的爸爸妈妈常常不在家,如果我不疼她,她不是太可怜了吗。
他说,我知道你对东子有感情,可是爷爷等不到你们相爱了。
他说,颜颜,嫁给东子好吗,贺爷爷没有多久好活了,没有多久了。
朱颜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终于在宴会厅门口看到迎客的贺东,朱颜抓住他的手说:“我爸爸一个小时后就到,我们赶紧开始吧?”
贺东愣了愣,郑重地点点头。如果等总理先生到了,这婚礼就算不是取消,也会被耽搁。贺东拉着朱颜走到宴会厅主座的地方,低声跟爷爷说了两句话,老人慢慢点了点头。
只要在众人面前完成那个仪式,其他的程序都无所谓了。老人微微眯了眯眼,就算是朱颜,也不能反悔了。天真的孩子,众目睽睽下说出的誓言,完成的仪式,怎么能是假的。
今天以后,她便再也不可能嫁给别人了。
主婚人是朱颜的小舅舅,也是看着这一对孩子长大的长辈之一。朱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呆呆地被贺东带着走到了人群中间。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跟她一起协商假结婚的人,带着无比虔诚的神情说了誓词。
轮到她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所有人说:“嫁给你是我的选择,我相信它是正确的。”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外围传来一个声音。
“是吗?”
朱颜巨震,手足无措地看过去。陆明阳一身军装从门口走来,面色如寒霜。
贺老皱眉,微微偏头看了看身侧的老部下。对方也是一脸惊讶,只能抱歉地回视老人。计划是让他知道的,但不该是这个时间赶来。
见朱颜怯了,老人从主座上站起,往朱颜的方向走了一步,身体一晃,离得最近的朱颜下意识伸手去扶。贺老窝住朱颜扶住他的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面带恳求地看着她,朱颜眼眶立刻红了。
“颜颜,来,带着东子见见哥哥。”
老人拉着朱颜的手走到贺东身边,把两个人的手握到一起。朱颜垂着眸,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陆明阳眯着眼睛走进,没有理会旁人,只是低头看着朱颜:“不要做这样的事。”
贺东握紧朱颜的手,直视陆明阳:“明阳,有什么事婚礼以后再说。”
“婚礼以后还能说什么呢?你说是吗,颜颜?”路明阳伸手摸摸朱颜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既然不是逼迫,那么一定有原因,对不对?”
厅里的气氛尴尬起来,陆明阳作为朱家人,看起来竟是不同意这婚礼的。
“明阳,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的小傻瓜。你今天在这里交换了戒指,这一辈子都要被冠上‘贺’这个姓氏。我不可能让你留在这里。”
贺东挥开陆明阳放在朱颜脸上的手,低声说:“陆明阳,你想知道颜颜为什么同意嫁给我?好,我告诉你。”他转过身看向爷爷身边的男人,对方犹豫片刻,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他拿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被交到陆明阳手里,他撕开封口,两指扩大开口。信封里是一些照片和一封档案,陆明阳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好手段。”陆明阳看了贺东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老人。淡淡一笑,他将视线移到朱颜身上:“颜颜,跟我走好不好?”
朱颜心里天人交战,没有发觉陆明阳语气中的异样。她的朱老头带着遗憾离开,她真不想让贺东的爷爷也带着遗憾离开。
“明阳,我不能跟你走。”
“你也看过了么?”他还是笑,低头看着始终不敢看他的她,慢慢转过身,“不重要了。”他一手拿着那个开了封的文件袋,一手插在裤袋里,往宴会厅外走去。贺老的手杖在地上面轻轻一击,身后立刻有个人退出人群,离开了宴会厅。
贺东揽着朱颜转过身,小舅舅粟意笑着圆了场,正要让新人交换戒指,却发现朱颜已经泪流满面。贺东握着朱颜的手肘,急切地问:“颜颜?”
“他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东子,我好怕,我不能没有明阳,我不能……”朱颜一只手紧紧压在胸口上,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贺东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正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打开,林丽站在门口,目光找到朱颜,急匆匆走过来。她走到朱颜面前,看她一眼,然后对不远处的贺老说:“总理先生的车在过来的路上撞到路边围栏,现在已经被送进医院。贺老,我要带颜颜去医院。”
老人还没有开口,朱颜已经提着裙摆跑了出去。贺老的手杖在地上狠狠一击,他沉着脸,心里都是惋惜。她这一离开,这个联姻就算是断了。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军总医院,下车前,林丽突然抓住了朱颜的手肘:“总理先生在三楼。”
朱颜匆匆赶到三楼,打开最靠近楼梯的病房门。病床上没有人,朱颜正要离开,发现大开着的窗边站着一个人。
“爸爸……”她松开裙摆急急地跑过去,急急地扑到男人的怀里,“爸爸。”
“宝宝,对不起。”他始终不愿意理会家族之间的利益争夺,却让这的一对儿女被人欺负成这样。
林丽站在一楼的大厅静静等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朱颜失魂落魄地从楼上走下来。林丽迎上去,皱着眉说:“我刚刚接到小孙的电话,明阳要去美国。颜颜,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朱颜猛地抬头看她:“他要去美国?他怎么可以出国,他不是军官吗?”
“陆明阳是军官,可是Edward Lu不是。陆明阳是朱家给他的身份,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美籍商人卢绍明的外甥。”况且事情这么紧急这么凑巧,背后恐怕有人推波助澜。林丽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递给朱颜:“你的手机没带吧,这个拿去,我已经存了明阳和小孙的电话。颜颜,不要急,明阳通过小孙把这个消息传过来,就是等你去找他。时间足够,你马上出发。”
“我知道了,林阿姨,谢谢你。”
车子在路上疾驰,朱颜捂着嘴看着窗外的夜色。刚刚在病房里朱爸爸给她看了一份资料,那是贺老的病例本。他没有病危,甚至没有癌症史。一丛丛景物在夜色中晃过,朱颜无声地流着泪,脑子里划过自记事起与贺东的一个个瞬间。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失望,伤心,还有丝丝恨意。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再也回不去了。
陆明阳站在机场大厅静静看着一副广告海报,他站了很久,久到心都麻木了。他的人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可笑过,这样期待着一个不可能发现的事件。从市中心到机场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堵车?不,这个时间不可能堵车。暂时不能脱身?不会,总理先生已经过去了。那么只剩下一个原因,她不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