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身在战场(1 / 1)
“微臣斗胆请问,王爷准备如何应对呢?”丁允挺起胸膛,胸口护心镜在月光之下格外明亮。
钟逸负手而立,于光明之处,于默然之外,“杨贵妃为大皇兄之母,所做一切皆是为子,大皇兄便是她最大的软肋。”
“多年来,翊王爷在封地蠢蠢欲动,微臣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足以将其……置之死地。”丁允微一迟疑,看了看钟逸的面容神色,还是将那四个字吐出。
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丁允十分了解钟逸的心性,兄弟之情在皇室之中固然易变难以久存,但也是最珍惜的,尤其是对一个重视亲情的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钟逸沉默稍许,忽然说道。
是啊,平静是多么难求的东西。只是,人心贪婪,永不知足。为了哪怕只是微笑如尘埃的希望,也会努力向前,哪怕头破血流亦要争取一试。
“不日本王会带王妃和侧妃进宫请安,你早作准备吧。”
钟逸的话丁允自然理解。杨贵妃是急躁之人,若无意外,进宫之日便是事出之时。
冬日的雪地还未被融化,坚实的地面被隐藏在厚厚的雪层之下,淹没了足迹,但却抹不掉行走之人留下的心绪。
连日的赶路,终于到达了这片土地。
这里是远离边疆小镇,是真正的荒地了。将近两年的时光,这里仍然寸草难生,可以想见当初的惨烈。
清然在程宏相扶之下下马车,接着便是全体的沉默,连带着邵庭也少有的深沉。
当年之景,他并不清楚,只是知道迟云战死的消息传来京城时,大渊都城的百姓都哭了,他们自愿的涌上街头披麻戴孝,一切不是国丧胜似国丧。
那时自己的第一念头是什么呢?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追着清然一起去,甚至痛恨自己没能在这种艰难时刻陪在她的身边。
清然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平静,她没有眼泪,因为泪水已经在当初流干;也没有心碎,因为心碎的感觉不足以表达她的哀思。
程宏忽的就跪下了,还有其他所有的暗卫。
在这里,他们曾经浴血奋斗,曾经饱尝心酸和无路的绝望,却在那人的带领下奋力拼杀,直至很多人生命的尽头。
他们是这场战争的亲身经历者,是少数的心存着,是那年跟随将军出征的迟家军战士,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马革裹尸,看着亲人流尽眼泪。
带着那把剑,清然走在空旷的土地,找一个地方,将她埋葬。
父亲,我不知道你身在何方埋骨何处,亦或者连个坟茔也没有,但女儿深信此刻的你一定得以轮回,忘却了一切的苦难。
爹爹,我从来是在你的护佑下长大,跟您出入军营,看你受伤流血却从不放弃,是您教会我坚强和勇气。
爹爹啊,你可知道,我也即将有自己的孩子,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关于的他的父亲,关于他本该拥有的荣华。
但我会跟他讲,一遍又一遍,讲述大渊的传奇人物,那是他的外公,一生的付出。
肩头一暖,是邵庭将自己的狐裘解下,披在自己的肩上。
“天冷,该走了。”
虽然知道这种哀伤时刻,不该被打扰,但邵庭还是不得不顾念着清然的身体和她腹中的孩子。
“你见过战争吗?见过战后一排排的尸体吗?”清然的声音轻轻地,但足够邵庭听的清楚,足够激打到他的内心。
“我见过,见过不止一次,几乎是从小见到大的。他们今天或许还是跟你吃同一锅饭的朋友,明天就可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甚至肢体不全。”
“爹爹跟我说,当兵的,死固然哀痛,但亦是荣光,亦是骄傲。我一直都很怕,怕爹爹也会变成不理我的……冰冷的尸首。可是,多少年下来,即便伤的再重再生命徘徊,尽管满身伤痛,但他都坚持下来了,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一直陪着我,直到很老很老。”
“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清然忽而转头看着邵庭,眼神里是求得答案的渴望,“当你一个人无坚不摧的时候,他却轰然倒下。”
邵庭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直面的死亡,这样惨痛的经历,他都没有,但是可以想见,可以明白。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一群受尽训练的冷酷暗卫跪地拭泪呢?
“父亲走的时候,我也有过那样心痛的感觉。”邵庭沉默良久,忽然说起来他的父亲,那个生他育他的男子,那个他并不怎么愿意主动提及的人。
面对清然抬起的面孔,那样清澈的眼神,邵庭站在她的身侧,目光深远至广阔土地的遥远。
“毕竟,那是我的父亲啊,教育我的人。”
对于邵文渊邵尚书,清然并不十分有印象,但听人说那亦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一个钟情一生的男人,在瑞云长公主事败之后,投身官场廉洁奉公,受到百姓衷心爱戴的好官。
但或许,对邵庭,那不是一个好父亲……
“你终究是释怀了对他的恨。”清然同样将视线极远,两人的目光没有交集。
“很久之前,我就感觉到了,不同于我对爹爹的依赖,你从来不喜欢听到邵尚书的名字,甚至在别人赞颂他的时候,眼里也总有一抹……不屑……”
邵庭苦笑连连,“我不喜欢他,因为母亲的死,我轻视他的背叛,是他让我无福享有母亲的关爱。但真的到了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很难过。”
“或许,是因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是那么深深的想念他的妻子我的母亲,我终于明白有一种爱,就叫坚守。”
“在爱与国家之间,父亲选择了国家,放弃了母亲。”
天,忽然下了很大的雪,邵庭的一袭白衣就像要融入到这漫天的飞雪之中,看不真切了,可在她的身边,还是有那抹永远的红。
“而你,在家国和欲望之间,选择了欲望。”清然悠悠的,没有伤心的哽咽,也没有无情的冷漠。
邵庭准头看她,却只看到飞扬的绒毛,“我的欲望来自于我的母亲,那已经不是欲望,是责任。”
清然很想笑,笑邵庭的无理和谬论,她想反驳,却不知该怎么说。
自己有什么资格呢?她不是邵庭,不明白邵庭的经历和心情,或许他说的很对,对于他,那是一份责任,对永州百姓的责任。
自小深埋的信念不是轻易便能摧毁的,在邵庭心里,母亲的死是永远的痛,太后钟逸的亲情关爱不是善良,而是愧疚的弥补。他们哪怕一点的不周到落在邵庭的眼里,都会变成刻薄的假象,促使他一步步的远离和沦陷。
骤然转身,刚想起步,却又顿住。
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中,清然拉了拉邵庭的衣袖,拉回那人懵然的情绪。
在那辆马车的身后,程宏一行人不知何时已默然把剑,与另一群人刀兵相向。
奇泷骑马立于不远处,目光跟清然相交,有一种笃定的自信。
他孤身骑马而来,留下侍从治住程宏等人。
雪景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丝丝冷意侵袭全身。
“原来,他就是你通敌的人啊。”
清然忽然无比的坚定,邵庭满眼的不敢置信,不是因为奇泷的出现,而因为清然是这么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