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一五零 埋骨钉 ③(1 / 1)
以雪代佳玲为首的一干樱苑侍护姿态僵硬的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低垂着头。
灼烈的天光从云层后照射下来覆盖鹰之神社,落樱山上浅浅的雾气被化开,覆雪的山顶一片金光迷离,照耀的人眼生疼。
范西苑微微眯起眼睛,扶着木栏的手动了动。
整个【悬世】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饲养在走廊下面的鸟儿也似乎感受到了冷肃的气氛,乖乖的缩在木枝上。
空气里有一种很淡的焦灼味道,几乎无法被嗅闻到,但是当风撩起那一抹极淡的痕迹进入感官之中时,那藏在眼底深处的戾气又有不可抑制向上翻涌的冲动。
他顺着视线向上看去,这个位置看不到落樱山上的那株血樱。不过也用不着看,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那花枝蜿蜒重瓣绽放的模样——妖娆绚丽而恣肆张扬的盛开着、存在着,从来就没有过一丝一毫想要折服的意味。
多让人生气啊。
他甚至有种感觉,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就会压抑不住心间的狂躁。
可是他做什么呢?
目光微微往一边移了移,看着地上跪着的那群人。杀了他们吗?还是交给裂杀组狠狠地惩戒一番呢?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吗?
不知道啊,连思考都几乎无法思考了。
空气中还留着那些味道,悬世到现在都还没有给出消息,一切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包括他自己的心情。
苏快步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走廊下面跪着的一片人和站在一旁的少年,了然的叹了口气,上千走到了他旁边。
“相信流的医术。”
“我很相信他啊。”少年的声线一如既往的轻盈温柔没有脾气一般,只是如今听在苏的耳朵里却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两个状态。
“我只是,在这里等着而已。”范西苑垂着眸子看着走廊地板缝隙里长出来的草芽,单薄的近乎没有丝毫色彩的嘴唇微微颤了颤。
苏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歪头顺势偎进她怀里,传入耳中的声线隐隐有些不稳。
“我几乎觉得她就那样死了。”
“她在流血……”
苏的手指颤了一下,环着他的手臂突然用力紧紧地将他抱住。
“她会活着。”她深吸一口气用强压的平静声音道。“她不会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要一直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原谅那个人。”少年用很低的声音慢慢说,“一旦我回想起来我就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原谅他……”
苏的眉头轻轻皱了皱,用手拍了拍他的背。“不要再想他了。”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却已经退出了她的范围,扭头看向悬世的主屋方向。
从门口匆忙跑出来的人快步上了走廊,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欣喜还是焦虑。
“说。”少年抬手制止他要行礼的动作,直接吩咐道。
“……少主请放心,三小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来人微微愣了一下,恭敬的低头道。
范西苑目光落向远方,眼神之中的阴鸷稍有退散。“恩。”
“只是,”来人为难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求救意味的看向一旁的苏,迟迟不言。
少年转过头盯住他,苏一旁见状叹息一声,摆手:“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来人低头应了一声,用比刚才小的多的声音快速的道:“三小姐腿部的烧伤严重,很可能伤及筋骨,火灾里落下来的横梁砸住了了她,所以三小姐很有可能……”
垂放在木栏上的手指猛地绷紧。
“……无法站立起来了。”
“哗啦”一声,范西苑的手骤然一沉,方才抓在手里的木制品已经被他整块掰了下来,在手掌中磨成渣滓。
苏担忧的看着他的手。
跪在一旁的雪代佳玲听到这话猛地直起腰,神情骇然的伸手捂住了嘴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悬世来人看到这一幕赶紧接着说道:“流大人说还不一定!如果三小姐的神经没有完全伤到,就很有可能再站起来!”
“回去。”范西苑松手让木屑从掌心坠落,低头看着指尖轻慢道。
对方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后立刻退身离开跑回主屋之中。
苏忧虑的转身面向他,伸手向他中途却又放弃一般的垂下了手。“西苑……”
少年低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抬起手冲着下面跪倒的那群人轻轻挥了挥。
雪代佳玲猛地扑上前在他脚边重重的磕起头来,眼泪哗啦啦落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是属下失职才造成这样的大错,属下愿意承受责罚,请少主保重身体!】
其余的樱苑一众也丝毫没有起身意愿的俯下身体,同一的声音沉重而紧绷。
“属下无能,自愿领罚。请少主保重身体!”
“起来。”范西苑转过头低声道,“哪来的回哪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雪代佳玲伸手想抓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抹干泪眼乞求的看着他,【少主……】
“都起来。”苏一旁淡淡发话,“这个时候了还要什么责罚?你们三小姐回头还需要人照顾,一个个这时候走了是要少主自己动手吗?”
雪代佳玲恍然大悟,连忙摇头,【不!属下会尽心照顾小姐!】
“那就回去吧。”苏冲她摆摆手。“把樱苑收拾一下,等你们小姐回去还是要住的。”
【是!】雪代抹着眼泪冲她笑着重重点头,然后起身带着樱苑的一帮侍护赶了回去。那场起的诡异的大火烧毁了雪野璃妍住的主屋,旁边的一干房屋却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虽然他们心中都知道必然发生了奇怪的事件,但是少主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去问和调查,只能装聋作哑的吩咐工人赶紧把主屋再建起来。
范西苑站在走廊上看着悬世的主屋门口,直到苏走到他面前伸手挡住他。“你也回去,等流说没问题了,我会让人通知你。”
少年歪头避开她的有意遮挡,做出抗拒的动作。
苏皱眉使出杀手锏,“你是想要在她醒来之前先倒下?还是让她看着你倒在她眼前?你应该知道那孩子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你。”
她的话那个少年犹豫起来,目光在悬世主屋上游离半晌,终是顺从苏的意思转身顺着走廊慢慢的走出了院落。
苏看着他在风花之中单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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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苑一如既往安静而平和。东野奈良子死后,他身边的暗卫一直没有足够优秀的人来接管,最后还是苏和雪野璃妍两人一起选了两个资质好的孩子送进了【绝世】,但是现在那两个还在修行期间。平日里的生活有院落的侍从招呼,但是近身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担待。雪野璃妍乐于照顾他,但是现在她也没有办法了。
范西苑换下外衣在观月台上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落樱山的大半风景,包括那株在山腰悬崖上摇摇晃晃的血樱。
那从未凋落颓败过的花朵明艳艳的鲜红此刻却刺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可是一闭上眼,就是那场大火,就是那双血红的眼睛,就是那一切……掌心剧烈的疼痛起来,他想起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往事,手臂战栗仿佛到现在还能记起那热血的温度和尸身的重量。痛苦撕心裂肺。
他放松身体倒在观月台上,侧头别开脸背向落樱山,睁开眼目散乱的视线毫无目的的落在前方的景色之上,恍惚朦胧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帘。在那帘幕之外那些存放在他记忆里的身影,全都慢慢从清晰变得模糊,从接近变得遥远,从存在变得消逝。
温热变成一片冰凉,鲜血从眼睛上方滑落。
仿佛是曾几何时,从他瞳中坠落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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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代佳玲轻轻拨弄着怀里的鲜花,挑出几支开的正好的放进花瓶里。
晨曦中的薄雾在阳光下散去,露水蒸腾在灌木丛上方留下一片迷离的细碎虹色,高天之上白鸟的灰影划过屋顶树梢,庭院中的水引有规律的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雪野璃妍从睡梦中醒来,呆呆的看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内室纸门被轻轻拉开,雪代佳玲微笑着小步走进来,手里捧着干净的衣服。
【早安,小姐。】
“早。”雪野璃妍轻声应了,伸出手臂让她抓着,然后让雪代佳玲托住肩颈将她扶起来。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雪代佳玲一边为她系着和服带子一边微笑,【很适合去看风景呢。】
“想去就去吧。”雪野璃妍看着她轻笑了一声说。“反正也没什么事。”
雪代佳玲闻言愣了愣,然后笑容不变的冲她点了点头。
雪野璃妍别过脸顺着窗口向外看去,清早的阳光趴在树梢上随风摇晃,林间的鸟叫声轻快,一声一声和着庭院里溪水和竹筒的声音。
她垂下眼配合着雪代将身体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然后用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让衣摆整整齐齐的垂下去遮住脚面。那个动作太多于认真和仔细,以至于让一旁看着的雪代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来。不过她也仅仅是看着而已,一直近身服侍着这个人的她非常明白,自从那件事以后,那双没有感知并且伤痕累累的双腿就成了她最大的禁忌,连同那已经扑灭的大火一样成为了她自己都无法去直视的禁忌。
虽然流说这并不一定就是最后的结果,他们需要相信奇迹。但是奇迹这个词,一听就知道不怎么可靠。
她无法去恳求自己的小姐从阴影中走出来,她也不能去请求。身患残疾在鹰之神社并不是拖累,但是并不是每一个残疾人都能找到自己在这里存活的方式。
相比去让自己的小姐找到身为残疾人而存活的方式,她更想把希望交给那个不知所谓的“奇迹”。
因为并不是每一个鹰之神社的人,都是和他们的三小姐一样。
“雪代,你在发什么呆,走了。”雪野璃妍抬头看到站在旁边的雪代定定的看着她不说话,不由得挥了挥手。
【啊,对不起,小姐,我们这就走。】雪代被她晃过神来,连忙露出微笑,推着轮椅走出房间。
“今天我还要去【绝世】一趟。”
【是要看您和苏大人送进去的那两个孩子吗?】
“恩。”雪野璃妍迎着阳光眯了眯燕,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抓紧了衣服。“如果我真的……那么那两个孩子就要早早去少主那里服侍。”
她故意略过的话语不用猜雪代也知道是什么,不过她也和她一样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个,继续带着笑意回应:【啊,那两个孩子是您和苏大人亲自挑选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雪野璃妍脸上这才微微露出了一点平时的笑意。“他们都非常崇敬少主。相信会好好照顾他的。”
雪代佳玲微微垂下眼睫。【当然还需要小姐您在一旁才行。】
雪野璃妍怔了怔,看着前面的路表情稍微变得有些迷茫。“啊……这样。”
雪代抿唇不再开口。雪野璃妍也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山林间只有草木鸟雀的声音,伴随着轮椅从石板地面上滚过的冰冷声响,单调而寂寞的延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