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种因(1 / 1)
灵泉门的大师兄姓封,叫封平。他自幼跟随灵泉真人,不知父母,不知出身,不知故乡。灵泉真人拾到他时,因他的小被子一角秀有一个“封”字,便做了他的姓。原本灵泉真人只想让他做一名小杂役,后来发现这孩子颇有灵性,就在封平五岁时正式收入门下,成为灵泉门的大弟子。那时灵泉真人刚接任掌门,由于灵泉门本就人少,再加上小封平聪明可爱,所以灵泉真人很疼爱封平,但同时对他也非常严厉,因为想着有朝一日将掌门传给他。如今,一转眼已是二十几年过去。
封平如往日一样,坐在泉潭边的巨大圆石上,四周的竹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两眼灵泉则毫无声息的涌动着,不时冒出几个气泡。他每日要在泉边待上三个时辰,幸亏性子沉静,换了别人恐怕早耐不住了。打坐吐纳,修养内丹也是每日必做的功课,这段时间正好没有阿玲的打扰可以专心练功,这也算是灵泉真人用心良苦了。不过,等阿玲做完自己的事,要不了多久就会跑来。封平练完功总会掏出一支竹笛,即兴吹几段小调打发剩下的时间。曲调谈不上多美,技法说不上多高,只是伴这山竹泉水,云光浮动舒展下胸怀,这也是一天中最惬意快乐的时光。
悠扬的笛音穿透竹林正向远处荡开,却突地戛然而止,封平看到一个姑娘竟推着一辆小车出现在竹林边。车上摆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坛子,她正要推着车穿过两潭之间的碎石小路。这条小路最宽处也不过一米,两人并行都困难,何况推着载满东西的车。封平想出声阻止,可为时已晚,那姑娘已在小路中央,车上大小坛子码放的极不规则,车子一侧偏重,倾斜的很厉害,走在小路上更是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胆战。就在这时,小车的轮子被一块小石头硌了一下,霎时向一侧倾倒,那姑娘想极力控制车子的重心,可车子沉重,还没等她自己站稳,车子已经顺势翻倒,她自己也被带着摔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坛子更是滚落一地,有几只还滚进了泉潭里。封平见状扔下笛子,一纵身跳下巨石,几步来到泉边,二话不说就忙着打捞泉潭中的坛子。灵泉水取之,慎之又慎,更不能有任何污损,这也是灵泉门的职责。一旦掌门怪罪下来非同小可,封平哪里敢怠慢。他头也不抬的急着捞坛子,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姑娘。而那位摔倒的姑娘正是胭脂,只是她扮了村姑的模样,掩盖了原来的光彩。她一边跟着封平收拢散落的坛子,嘴里一边连连陪着不是,说自己笨手笨脚,给人添麻烦。此刻封平哪里顾得上她,也就跟着支应着。胭脂看他一心在阳泉里,便趁机在车底掏出一只葫芦,借机一转身伸到阴泉里,不消一刻葫芦里就灌满了水。胭脂感觉葫芦冰凉冰凉的,向外散发着寒气,怕封平发现,不待多看就重新藏在了车底。而这一切封平全然蒙在鼓里。等最后一只坛子捞上来后,封平才坐在地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他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胭脂。而这一刻,他的心像是被瞬间挖空了一样,有一种从未有过,也说不出的感觉。胭脂虽然扮成村姑,但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和俏丽的容貌是难掩其瑜的。胭脂看他竟呆在原地,心中暗暗好笑,果真是个傻小子,不过这一点到是出乎意料之外。也罢,这样一来,事情应该更好办。
胭脂拧了拧裙角的水,站起来向封平道谢:“多谢这位少侠相助,才没让这些酒尽数毁了。否则店家的损失我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封平听到胭脂道谢才回过神儿,知道自己刚才失态觉得有些尴尬,便顺着话头问道:“姑娘车上的是酒,可此处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更别说酒肆客栈。不知姑娘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
胭脂一脸愁苦道:“少侠不知,这酒是五年前一位客商定制的。当日客商下了定,说好酒成之日便给他送去。可五年间家中遭遇变故,只剩小女子一人,但定钱已收,酒是务必要送去的。可我从未去过,只是按着大概的路线走。想着路不算远,如果不知如何走就找人打听,可怎么也没想到,越走越偏僻,三天里竟没遇到一个人,本以为会困死在山中,不曾想遇见了少侠。”
封平看她从头到脚确是尘土遍布,还有几处衣襟被刮破,显然已经在山里转了几天。他本就是个实诚人对胭脂的话便一点也不怀疑。看她一个纤弱的女子如此辛劳爱怜之情更盛。但他本就不善言辞,也碍于灵泉门的身份,也就没再说什么,帮着把所有坛子重新码放整齐后,说道:“只要向南穿过竹林,再转过两道弯就会看见路了。只要顺着路走,不用半日便能看见官道。”他怕胭脂不明白,边说边比划。等他回头,胭脂脸上却尽是难色。对于一个女子要将这一车酒运出山确是艰难。
封平看出她的难处,但却无可奈何,一种淡淡的恼恨萦绕在心头,只能缓缓道:“姑娘还是在此多休息一会再走吧。”
胭脂点点头。
封平叹了口气,看到不远处地上有一块凹陷,一会那姑娘离开,车轮必会压到此处,便想去将那块凹陷垫了去。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话音:“天气真热,这水好清凉。”
封平听到此话浑身一凛,急转身,只见那姑娘正蹲在阴泉潭边欲饮那水。他想要阻止,可水已送到唇边。
胭脂捧起水的一霎,感到一股寒气袭人,之前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惊诧这阴泉的威力。余光扫见封平正要冲将过来,她咬了咬牙,一闭眼,将水灌进喉咙。一股寒流迅速游走全身,只感到身体快速的僵硬和麻木,紧接着思维开始变慢,意识也逐渐模糊,身体再难支撑随即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封平也冲到了胭脂近前一把将她接住,这才没有摔进寒潭里。可还是晚了一步,胭脂毫无血色,双唇发白,眉毛和睫毛上此时都结了一层白霜,而且肤色正变得越来越浅。封平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更没抱过女孩子,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他稳了稳心神,思绪才变得清晰。他抱着胭脂在巨石边坐下,看她在自己怀里哆嗦成一团,连呼吸都有些吃力,要不了一时半刻就会血液凝结而亡。灵泉门虽然隐密,门规极严,但封平身为一名医者却始终不能见死不救。心下一横,将胭脂轻轻放下,从随身的鹿皮袋里取出了那只海螺走到阳泉边。他站在阳泉边微微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取了一蠡水。把水给胭脂灌下,又催动内力替她驱寒,内力一丝丝抽离,渐渐封平感到体力再难为继这样的局面。好在附着在胭脂表面的冰霜业已化开。既然我学的就是救人之法,身为医者若连一人都救不了,以后又有可脸面称自己是学医之人。他看了看胭脂,一种柔情浮于心头。“也许,这是一种缘分吧。”封平边想边喃喃出这句。内力再也施不出来,他便将胭脂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没有了内力的支撑和保护,封平完□□露在寒气面前,他抱着胭脂犹如抱着一块寒冰,而那透骨的阴寒正由胭脂体内向他游弋,透骨入髓。
竹叶轻摇,光影闪动,霞光映红了天际,整个竹林都罩上了金辉,两眼泉潭依旧不紧不慢的吐着水泡。一缕暖风拂上胭脂的脸颊,双眸波动,缓慢而悠长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今生的所有一并吸入一般。慢慢睁开眼睛,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后怕,因为那身处寒冰地狱的感觉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不禁想起少时在山洞里见过的那位前辈,森然之感不觉已透彻脊背。此次能化险为夷实属上天造化。良久,胭脂才发现自己竟还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不觉一惊,是他。只见封平的头向下低垂着,脸已经埋在青灰的袍子里,而双臂却还紧紧的成收拢之势。封平会救自己是胭脂早已预料的,这也是她设的美人计和苦肉计,但有一点是她万万没想到的。那就是低估了阴泉的威力。她本以为仗着自己的功底只喝一点不会有大碍,骗封平拿出海螺再趁机夺取。可万没料到只这一点入喉便差点丢了性命。胭脂踉跄着从封平怀里挣脱出来着实费了点力气,他双臂已僵,更无丝毫反应。胭脂心头一动,他不会……念及此处,急忙附身查看。拨开青灰衣衫,封平垂下的散发遮住了面庞,胭脂轻轻撩起,不由吸了口冷气,半晌动弹不得。
封平面色青白,双目紧闭,若不是有细微的呼吸俨然是一尊石雕。而他原本的黑发,在前额处却平添了一绺白发。胭脂的嘴唇有些微微发抖,山洞里那位前辈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她虽想取得海螺,但终归不想害了封平性命。她抓起封平的手为他号了号脉,悬在心头的大石才略微放下。虽然脉搏不强,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多半是寒气袭入体内一时滞注血脉所至。虽是元气大伤,但终究不致命,加之他本是灵泉门弟子,平日习练之术和他长期与泉水为伴摄取了不少两泉之气,若加以时日还是可以恢复的。胭脂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眼光流转便落到扔在一边的那只海螺上,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它取到手中。海螺通体晶莹,在手中散发着森森寒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螺……”胭脂喃喃自语。
良久,又将目光不自觉的移到封平身上。如果我现在将海螺取走实在对不起他,可想到自己与娄林将能过上世外桃源的日子,还是咬了咬牙将海螺收进了袋子。
“我欠你的,若有机会定会偿还。”说到这胭脂顿了顿,“若今生不能,来世定当相报。”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犹豫徘徊着。也许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抚平,而封平也将成为她心中隐匿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