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再见(1 / 1)
水汽氤氲,林间的风将它们吹成岚气,扑湿了人的面颊和双眸。朦胧中,随着那个几分熟悉几分心痛的声音,慕画夜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人。
哗啦——
水花四溅。
陶野用掌力将温泉的水掀起巨大的波涛。
“小猴子你干什么呀!”
天舞被水淋了正着,转身背对着温泉的方向。陶野见状略微松了口气,直接粗声粗气的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男人在洗澡的时候不许偷看!”
“你也算?”
天舞刚要扭头顶嘴,紧接着又是陶野的浪涛攻势。
“什么叫我也算啊?你把话说清楚啊。”
陶野咬牙切齿。
“我…”
“不许回头!”
“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不是好哥们,好兄妹嘛,这也算要避嫌的范围啊?”
天舞背对着温泉解释道。
陶野看了看垂着眉默默穿着衣衫的慕画夜,揣测着他的反应,“这里有你不能见的人。又不只我一个。冒冒失失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啊?真的?失礼了失礼了。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
天舞忙忙的离开,留下陶野眼角抽了抽。
什么继续啊,继续什么啊。喂,小板栗,你给我回来听我解释。
慕画夜慢慢系好衣带,眸色沉沉看向天舞离开的地方,幽幽的说:“看来小侯爷并没有选好地方,在下已经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陶野嘿嘿一笑,“纯属意外。要知道,人生短暂,要有点这种美好的意外才有趣。”
慕画夜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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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策马回到主营区,敏捷的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银色马鞭递给上来牵马的士兵。
“代穆尔,我让寄给杜先生的信呢?”
“尊敬的阿和朵,代穆尔已经在您出发去找小侯爷之后就交给了鹰卫信使。”
天舞对着风将吹到脸颊上的白色羽毛发饰往后顺了顺,右手护心,微微俯身,“谢谢你。”
代穆尔也做同样的动作,只是神情更加谦恭尊敬。
天舞大步走向安置重羽的帐篷。
帐篷内,兰德丽正扶着重羽一步一步慢慢的在绕圈子。
“谁?”感受的到气息的变动,重羽眉毛一凛,低喝道。
天舞默默叹了叹气。
“阿木,是我。”
“阿和朵公主,您不是去叫小侯爷回来商量事情了吗?怎么就您一个人?”兰德丽疑惑。
“啊,他现在很忙。”
重羽脸上的神色松了松,大概估摸着天舞的方向冲她点了点头,“听说是公主救了我,不胜感激。”
天舞忙摆手,然后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尴尬的停下,“没这回事。救你的是杜先生。他这次回家里去就是要找找医治你的良方,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醒了,真是太好不过了。我已经飞鹰传书知会先生,待他赶回来,你就不用担心眼睛的问题。先生一定能治好的。”
重羽淡淡笑笑,“公主心地善良,竟然也不怕我是坏人么?如此费心救我,不会思量不值得吗?”
天舞摇头,“我可没工夫想那些。如果杜先生救人的时候也想这么多,恐怕我们两个都没命了。”
重羽凝眉,“公主您说,我们两个?”
“是啊,当时我们两个都受伤昏迷了。我醒了过来,据说记忆都丧失了。你没醒,一睡就是三年。”
重羽扯扯嘴角,“所以说公主现在记忆可恢复了?”
天舞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心翼翼的回答:“还没有。不过,可能,可能突然就会想起来。”
重羽淡淡一笑,“那么我也说不定会突然重见光明了哦?”
天舞有点心虚,想了想,道:“先生很快就回来了。”
重羽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笑道:“多谢公主。我在这里呆着有点闷,可能是太久没走动了,身子虽然僵硬,可是还想多走走。”
天舞忙让兰德丽扶着重羽到外面透透气。
兰德丽给重羽围上厚实的披风,“我们草原上风大。每次阿和朵公主带你出来透气都会令人将风挡住。现在你终于可以自己走了,我们都替你高兴。”
重羽感受到了来自兰德丽朴素真诚的关怀,本来习惯冷硬的心肠一时柔软,然而他只有说一句:“多谢。”
如此而已。天舞失忆了,但是他没有。就算看不见,他依旧是主人最得力的眼线。不用靠眼睛去验证,他已经知道,这个阿和朵公主,是九郡主无疑。
他还记得,他为了给她挡箭中了乌头毒。想必最后他失去意识导致受惊乱跑的马车跌落了山谷。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居然都还活着。
如今辗转到了大陶。
九郡主以前跟大陶小侯爷有交情,重羽是知道的。所以稍加推断,他便大概能猜出一些事情的发展。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消息传递出去。
重羽来到外面,闭目感受着四周的风。这里是大陶的领土。不过,他相信他家主人一定没有忘记在这里安插他们的人。
“公主,您可听过《陇头曲》?”
重羽知道天舞一直就在他旁边,貌似随意的问道。
“咦,没有听过。是阿木你家乡的曲子吗?”
重羽微笑,“不算是,不过或许没有我想的那么有名吧。这首曲子有点荒凉,写的是边城的风景。突然就想起这首曲子来。”
天舞笑道:“你一定以为我们这里很荒凉吧?其实很美丽哦。草原一望无际,碧油油的一片。白色和黑色的马儿奔驰着,踩着大朵大朵蓝的紫的野花,你闻闻,这风还带香呢。”
重羽作遗憾状,“是吗?可惜我看不见。如果有箫或者笛就好了,被公主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想吹吹曲子。”
天舞略微犯愁,“这种高雅的东西,小猴子和我都是不碰的。”
重羽垂下头,“是么。”这倒有点难办了。本来还想用暗号联络在大陶的眼线。
“哎呀,兰德丽,你不是随身都带着口琴的么?能借来用用吗?”天舞一拍手想起来。
兰德丽大方的摸出兜里的口琴默默放到重羽手中。
重羽手指轻轻拂过手里小巧的木制口琴,摸了摸音孔的数量和位置,心中了然的拿起,凑到唇畔。
质朴而悠远的声音渐渐飘散在风中。
慕画夜正和小侯爷一前一后策马归来。听到只用于潜伏人员表露身份联系彼此的曲子,慕画夜眸色一暗。
“诶,这是什么调调儿?听起来不是大陶的音乐嘛。丝竹管弦什么的,我这里可是不兴的。慕大人,你带过来的人?”陶野握着缰绳奇怪的问。
慕画夜斟酌道:“略有几分熟悉。去看看。”
慕画夜说完就扬鞭策马,一马当先。
陶野猛的醒悟,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骂道:“蠢货。再往前不是小板栗的营帐了吗?”于是追着慕画夜狂奔而去。
慕画夜的马停在天舞和重羽三人不远的坡上。风从他身后吹过来。时而凛冽时而温柔。如墨的长发逆风吹到了前面,在肩头,脸侧拂动。万物骤然褪色,唯有眼前一人鲜亮醒目。
时光远走,人依旧。她的眉眼生动如昔,眼底嘴角有着纯善的笑意。曾经以为这笑这颜早已遗失在记忆里再不能见,却没想到这样便是重逢。
天舞正认真的听着重羽的曲子,闻得马蹄声近了,抬头望去,见不是陶野,先就有点失望。但是又看见那人直直的盯着自己,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谁?”天舞扬声问。
慕画夜眉头皱起,心口似乎有利器划过,不可思议间扫了眼一旁的重羽。重羽不辱使命,是一直陪在天舞身边?那么为何一直失却联系?而人就在这里,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侯爷竟然把他耍得团团转!
再冷静一下,慕画夜发现了重羽的异样。
“重羽。”
慕画夜下马,走向他的得力属下。
重羽在黑暗中听声辨位,握着口琴的手无法抑制的激动,张了张嘴,“属下失职。”
慕画夜走到他身边,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沉痛道:“你的眼睛?”
重羽单膝给慕画夜行礼,被慕画夜拦住。
“属下受伤昏迷,人事不省,没想到能这么快就与主上重逢。”
慕画夜看着一旁一脸迷茫的天舞,静静开口,唤道:“阿九。”
天舞愣愣的立在原地,指着自己,“你怎么知道,我叫阿酒?这是我家先生给我取的名字啊。还是说你认识杜先生?”
慕画夜的眼里落入了苦涩的笑意,看来,她是真的忘记了。就这样将一切遗忘了。那么干脆,那么彻底,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一同忘记。
“慕大人。”那时候枫林初红,她这样问他,“如果我命令你不许叫我郡主的话,你会如何称呼我?”
“阿九。”
“阿九?阿九。听着舒服多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请下次慕大人再见到我,叫我阿九吧。”
陶野的马紧跟着到了,迅速看了当前形势,上去就挡在天舞前面,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扬眉道:“咦,慕大人,您不是一向不亲近女子的吗?怎么一来我们南三领就转了性子?”
天舞扯扯陶野的衣裳,“小猴子,这位是谁啊?”
陶野很高兴的斜了慕画夜一眼,“他啊,是西唐来的使节。慕画夜,慕大人。慕大人,这是我妹妹,阿和朵公主。”
天舞一听是从西唐来的,顿时本能的又多看了两眼,然后又把眼光抛向别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以前认识的人呐。
“啊,对了,阿木,你刚才叫他主上?”
天舞反应过来。
“是的,公主。”
“那么,我在东华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慕大人,您能告诉我吗?”
天舞诚恳的看着慕画夜,决定弄清楚困扰她这一段时间的大问题。
慕画夜看了看陶野,他双手按在天舞肩头,半劝半命令,“小板栗你先一边儿去,我这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慕大人谈。”
天舞被迫转了方向,头还顽强的扭着念道:“我的事也是大事啊。啊喂,小猴子你——”
“好了,本侯爷知道你要兴师问罪,我们换个地方吧,你多少还是要给我留点面子的不是?”
陶野将天舞撵走以后摊摊手,嬉皮笑脸的说。
慕画夜表情一冷,“是的。还请小侯爷给在下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陶野不羁的一笑,“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慕大人准备好洗耳恭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