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行行(1 / 1)
这几天夜里,今阳城里都放着最繁华的烟花,真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初夏的夜空幽蓝深邃,有淡淡的银河依稀可辨。天舞时常托腮在房间的月洞窗口看着外面的五光十色。
真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些烟花都是东华国特地让工匠制作送来庆祝昭华郡主出嫁在即的。
是的,在即。明天。
喜鹊已经带着人捧着装有各色首饰和路上要用的精美器具进出让天舞过目了好几次了,铃铛也把红色的满绣嫁衣熏了最后一遍宫铃香。天舞作为明天的主角反而显得最漫不经心的闲闲看花看星空。对所有人的询问意见都答好,别的一概不管。
“这个恐怕不合适吧?”
天舞听到喜鹊似乎在拒绝谁。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天舞忽然有了精神,叫道:“喜鹊,什么事情?”
喜鹊忙掀了珠帘进来,躬身答道:“郡主,有一个说是慕府管家的人牵了一匹马说要送给您,这个…”
天舞立刻站起来,“在哪里?让我去看看!”
天舞拉着裙摆飞快的跑过长廊,带起的风摇动着两旁栽种的石榴花。火红的石榴花在夜里仿佛也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般。
到了辛夷坞,天舞辨认出那个带剑的背影和一匹俊美高大毛色雪白的骏马。回廊上还有几个家仆打扮的身影,低眉顺眼的站在灯的暗影中辨不出面孔,想必也是慕府送马来的人。
“玄衣?”
玄衣回过头来,正在抚摸马背的手放下来,谦恭的行礼问好。
“郡主。我家公子让我将飘雪给您送来。”
天舞走到飘雪身边,飘雪也认出她来,表示欢迎的打了个响鼻,俊美的头颅开始往天舞这边靠。
天舞挨着它,顺了顺它的鬃毛,抬眼问:“可是我已经要去东华了啊。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不能照看飘雪了啊。”
玄衣诚恳道:“我家公子说飘雪已经认主了,他也只不过是暂时代您养着它,现在是该它护送您出嫁的时候了。”
飘雪似乎听懂了一样踏着两只前足,头上下的摆动表示赞同。天舞被它逗笑了,玄衣看着天舞的笑容嘴角也轻轻的上扬。
天舞笑说:“那好,我会请求父亲大人让他答应我让飘雪作我的随身坐骑加入送亲队伍。玄衣,谢谢你。”
玄衣笑着摇头,“我只是为公子做事。”
天舞笑着低头摸着飘雪,玄衣试探着开口说:“郡主,有什么话,或许要我带给我家公子的吗?”
天舞手的动作停了一下,笑说:“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只是没想到再也没有找到机会说吧。什么时候,能再和兰台令史大人合奏一曲就好了。”
玄衣无意间往身侧回廊上看了一眼,天舞的视线也顺着他移去。
玄衣又很快收回眼神抱拳道,“郡主的话玄衣一定带到。时候不早了,明天是郡主的大喜日子,我们外府的人实在不便打扰太久。”
天舞的眼神黯了暗,勉强笑道:“是的呢。皇叔那边的宫人该会到处找我了。你们快走吧。我就不多留了。”
玄衣带着身后的几个人有序的离开了。
天舞默默目送,轻声说道:“保重。”
卯时,送亲的队伍从镇国公府出发,绕皇城一周,从东边的久安门离开今阳城,过了护城河,行到郊区十里的长歌亭略作停顿。西唐国主的禁卫军在这里撤走三方之二的送行队伍,镇国公也只能在此和小女儿告别。
“小九儿,记得,你是来自西唐国的贵妃。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天舞点头,“孩儿记住了。父亲大人,谢谢您让我带着飘雪。”
镇国公笑而无言,如山般沉默。中有千言万语。
天舞努力笑着,“拜托父亲大人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情,你说吧,为父听着。”
“让廷尉大人不要太难过,让他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请父亲大人替他费心吧。”
镇国公的眼睛里添了苦涩,仍旧慈爱的笑道:“只有你找到了你的幸福安稳,无疑那孩子才可能真的安定下来。为父不能随意的允诺你,不过,为父定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你放心吧。”
天舞笑说:“那女儿走了。”
镇国公重重点头,“去吧。”
鼓乐再次敲响,送亲的队伍开始往东继续前行。
一滴泪水落在长长的衣襟上,渐渐洇湿了一团。天舞努力的用衣袖擦眼睛,一边流一边擦,很快两只眼睛就变成了一对核桃。最后叹口气,索性不擦了,任这眼泪静静的流着,陪伴她最后一程。
次日天黑的时候,队伍逐渐靠近两国的边界——天干河。
“郡主,前面带队的人说马上就要出我们的国界了。您先下马车休息一下准备换船过河吧。”
有一个还不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从帘子外面传来,天舞只愣了一小会会儿就想起来这是她的随嫁大丫头金娣。
她不忍心让喜鹊或是铃铛离开父母亲人去异国他乡,而这个金娣是临行前专门招入府里,据说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儿,也愿意陪郡主远嫁。另外的随行的一些仆人只有少数是府里出来的,大部分是宫里送给天舞当陪嫁的。
“是要到天干河了吧。”
天舞由金娣服侍着下了马车,头上的红色珠帘盖头微微阻碍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乌压压的人群在夜幕中模糊了轮廓。
“婢子也不太清楚,郡主说是想必就是吧。”
金娣见识不多,好在人很淳朴,伺候天舞也很尽心尽力。
天舞微笑着说:“那儿,看到一点点的光亮没有,那就是一条河。既然是要出国界了,必然是要渡河的。今日十三,待会儿月亮出来一定会把河面照的更亮的。”
金娣从后面紧跟着的马车上拿下来一件厚重的披风给天舞围上,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郡主,我其实还听有的人说以前这里我们打败了东华的大军,死了好多人在这里,河里会不会闹鬼啊?”
天舞笑了笑,又故作担忧的说:“是呢,咱们可要小心了。水鬼最喜欢把金娣这样的女孩子抓去当新娘子呢。”
金娣吓住了,直接拉着天舞的衣袖,慌张的四下张望,都快哭了。
天舞哈哈笑起来,金娣便知道她家郡主是在吓唬人,于是又恼又羞又松了一口气,纠结十分。
暮色四合,西边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黑夜吞噬。边界素来荒凉,除了苍茫的风声,静得人心慌。
天干河里的船只已经连成了一条线,火把通明,以东华国为主干的护卫队先行开路,只留下小三分之一的人数镇后,天舞的人在中间。
天舞抬头看看天空,月亮被一团风吹来的云挡住,心里微微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郡主!真的有水鬼!”
忽然,金娣猛的拉住天舞指着漆黑的水面,靠近船底的地方,仿佛真的有一两个人头冒出来然后眼一花就不见了。因为她始终惦记着刚才和天舞的对话,所以一直盯着水面看,其他人就没有发现这个异样。
天舞脑子里瞬间闪过当年跟着父亲和还是校尉的六姐夫在烟州守边时听过的战事,来不及多想,拽住金娣的手就往后退,轻声喝道:“走!”
天舞和金娣两个人仗着身材娇小,动作又很突然,很快的就穿过人群回到岸上。这个突发的状况使得队伍开始乱了起来,人群叫嚷着“郡主!郡主!”
天舞刚要张口呼喊就近的人注意危险,身后又是一阵马嘶声和惨叫声。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水面传来数十声闷响,扭头看去,只见船只都被炸开,死伤的士兵掉在水里,有的沉了下去,有的还浮在水面上,一时间甚至连风都沾上了血腥味。
世界瞬间一片动乱后的死寂。
天舞已经乘乱的时候扔掉了头上的珠帘盖头,此刻她死死的捂住金娣的嘴躲在河岩突出部分的下面,头顶还半垂着一个死去士兵的尸体。天舞的手背上全是金娣的眼泪水,而她自己呢,已经无暇哭泣。
为什么?是谁?怎么可能?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但是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强行把这些压下,让自己集中在当下的险境中。
“找到昭华郡主了没有?”
头顶漠然有个声音近了。
“还没有。想来一定炸死在河里了。”
“没有想当然的事情,在岸上搜,仔细搜。”
“是!”
天舞心头一紧,这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等脚步声离开头顶以后,天舞慢慢脱掉红色的嫁衣,一边摘下头上的华丽装饰,又扯断脖子上的项链,想了想揣在衣服内衬里面。
金娣已经过了最恐惧的时刻,只是紧紧的盯着天舞的一举一动,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清外面的动静。
“金娣,听我说,他们迟早会找过来的,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趁现在我们潜伏到水里面去,看见那些船木板没有,躲在下面,明白了吗?”
天舞贴着金娣的耳朵,用几乎像呼吸般的声音说着她的计划。金娣睁大了眼睛,顿了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