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番外 岁月静好（1 / 1）
【飞沙】
“奴良……滑瓢……”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极其艰难的喘了口气，抓着他衣襟的手松了松，唇角漫出若有若无的苦涩，“我有点想老爹了，还有阿目，大概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抱紧了怀里的女子，一双手在他察觉不到的时候微微颤抖着。
女子缓缓地直起身，清淡的草药香顺着她的动作渐渐弥漫开来。依旧绝色倾城的脸并未被时间抹去，她从来都是生机勃勃的，笑的时候墨色的眼睛会显得神采飞扬，藏着一丝狡黠。她歪着头，眉眼上挑，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灵动活泼：“我要死了。”
她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却用这种蛊惑人心的姿态。
她微扬起头，长长的羽睫颤了颤，黑得纯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间透露出一丝迷茫。她还像一个孩子，一点点的绽放出纯美却无助的笑容，很美，美得让人心碎。
他就这样看着怀里的女子强撑着微笑，倔强的不希望别人担心。只是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嘴唇，颤抖的像风中的落叶。
“奴良……你……不要担心……我会过的……好好的。”女子垂下眼，透明的水珠从上翘的睫毛里渗出，折射出惨淡的光。她恍若不知，继续开口，“你可以再娶个……嗯……妖怪吧……人类的寿命……太短暂……就像我……陪不了你。你娶的妻子不可以欺负鲤伴……你要和她一起………忘了……忘了……我吧……”
她紧紧地闭上眼，像坏掉的人偶娃娃，无力的垂下头，身上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他弯眉轻声失笑，低沉的嗓音故意压抑出丝丝缕缕的诱惑，伸手捧着她兀自垂下的脸，缓缓抬起：“璎姬，这是你的，真心话？”
“如果是的话，本大爷会马上娶一个比你漂亮，比你贤惠的人类。一个？太少了，好歹也要几十个吧？”
“如你，所愿。”
“小骗子。”他捧起女子的脸，吻去她脸上断线珍珠似的眼泪，嘴里一片苦涩、冰冷，“骗滑头鬼？璎姬你还没学乖吗？”
“我知道。”她说出这几个破碎的字眼，眼角渗出的眼泪越发冰凉，越发苦涩，汹涌若江河破堤，一阵阵的咸腥险些搅乱他的情绪，“我一点也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不想……你娶其他妖或者人……我想你一直……记得我……记得你曾半夜翻墙去找一个小姑娘……你带她出去玩……那是她第一次玩的那么开心……”
“你要是，永远爱她……多好……”
“好讨厌……不想离开……”
女子睁开了眼，墨色的眼睛泛出无光彩的灰色，泪水缀成溪流顺着脸颊流下，把淡粉色的唇洗得鲜亮动人：
“……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她伸手捂住眼，无声呜咽，大片泪水从指缝流出。
“我看不见了……然后，会接着失去其余……五感……”
她吸了吸鼻子，发出小兽一样低低的悲鸣，唇角又翘了起来。
“还好你没有心了……不会疼……”
他的脸颊一片湿润，女子温软的唇畔停在那儿，轻微的呼吸喷吐在脸上。
然后，他靠着妖怪的感知，慢慢的感觉怀中的女子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没有了温热。
彷佛有人用锋利的刀一点点割掉他的心，撒上盐，活生生的撕裂。“刺啦”一声，血液飞溅。
“璎姬？”
“璎姬……”
“……璎姬。”
“璎……姬。”
“璎姬！！！”
奴良滑瓢从胸腔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唤，身边若隐若现的“畏”瞬间膨胀到最大，爆炸开来！
层层房屋刹那间化为飞灰，纷纷扬扬的灰尘遮蔽了眼前的方寸天地。
他的耳畔还留着女子淡不可闻的低语，她说：
岁月静好。
【精灵】
那时名满京都的公主璎姬还只是一个孩子，长及脚裸的头发才堪堪到半腰，眉眼间却已经倾倒众生。
小丫头穿着简简单单的素色和衣，背着一小包防身的自制符咒，偷偷摸摸的窜进一个破旧的废弃寺庙。像是防贼一样抱着怀里的包裹，迅速转动脑袋，紧抿着粉嫩的唇，漂亮的琉璃黑眼睛转了又转。
奴良滑瓢当时正倚在卧佛旁，自饮自酌。忽然间看见这么奇怪一小丫头，绕有兴趣的伸长脑袋。
小丫头跪下，对着他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哦？来拜佛的？没意思。
奴良滑瓢继续喝酒，原本应碰到酒盏的唇却不受控制的转了个弧度，一双半眯的凤眼在小丫头抬起尚且稚嫩的脸时睁到最大，黑色的瞳孔不经意的收缩起来。
柳眉，杏眼，琼鼻，樱唇。小丫头的五官精致秀美至极，一双亮若星辰的墨色眼睛满是生机，灵动而明亮，嬉笑和狡黠混着几丝认真。
倾洒的酒液润湿了衣衫，奴良滑瓢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被一个小丫头迷到失神，太有失身为未来魑魅魍魉之主——滑头鬼的身份了，他又不是有奇怪癖好的贵族子弟。
说起来，贵族？那个丫头看起来……奴良滑瓢的眼神闪烁，满不在乎的继续转头看跪在原地的孩子。
咳咳，他只是好奇，一个贵女怎么会跑出来，以及，为什么会有如此惊妖的活力。
小丫头听到了卧佛旁的声响，疑惑的侧头看了看，乌黑的眼睛转了转。蓦地，黑色一亮，爆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彩，里面藏着满满的戏谑。她抿唇笑了起来，娇嫩的脸颊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贝齿轻咬住下唇，像是在克制笑意。
这笑看起来，嗯，像是在幸灾乐祸？
“我就知道，古代最著名的两大地点，孕育出了无数君王丞相和大侠的地方——悦来客栈和破庙！”小丫头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懒洋洋的解开怀里的包裹，嘴里不住的咕哝，“咱有幸见识了传说中的破庙，啧啧，多少大侠就在这个破庙，在一对对野鸳鸯的努力下，出生了！”
“破庙从来都是杀人越货、野外偷情、英雄避难的好场所！”
奴良滑瓢一口酒卡住喉咙里，咳了几声。翻了个白眼以后，他的目光几乎是黏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小丫头咕哝了几句，不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的取出包裹里的东西，目光柔和而复杂像是在看亲人一般温柔，漂亮的小脸浮出温馨的神色。随后，眼神黯淡，悲哀和怀念破土而出，肆意翻滚的哀伤热烈而庞大，浓烈的情绪从小小的身躯上蔓延开来。
奴良滑瓢怔了怔，呼吸着厚重的空气，原本惬意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而青涩。醇香的酒入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瞬间破土而出，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目，姐姐很想你，老爹和妈妈……“小丫头垂目，冷哼一声，满脸讽刺，“穿越？他们凭什么！我才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小丫头摇了摇脑袋，满不在意般的轻快开口：“算了，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信春哥我怕who？”
孩子利落的整理起包裹里的物品，淡淡的草药香散发开来。她的神色认真，好像忘了之前的强烈情绪。整理到一半，细嫩的脸颊划过一片水痕。她镇定自若的伸手擦干，继续整理。水痕越来越多，她只好腾手胡乱抹了几下，脸上被抹出几道红痕，在白皙的脸上，触目惊心。
“好不容易晒干的，要是沾到就不好了。”
小丫头站在原地，深深地吐息了一会儿。然后手脚麻利的抱着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
奴良滑瓢枕着手，躺在佛像旁，出神的看着布满灰尘的房梁，一言不发。
“总大将！终于找到您了！”邪天狗飞入破庙，满脸欣喜，“请别再跑到奇怪的地方了！”
奴良滑瓢撑起脑袋，懒洋洋的抬目看了邪天狗一眼：“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类。”
他回想起走出破庙三步就跌得惨不忍睹的小丫头，微扬起眉。
像个精灵。
【青鸾】
门外小雨淅淅沥沥，天色阴沉。冰凉的雨丝击打在庭院里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隐于渐大的雨声中。奴良滑瓢倚在门口，静静地看院内雨烟环绕的樱花树。
樱花树花枝繁茂，细密的花朵盛开着，复瓣繁英，下垂的枝条随风轻摆，荡出清淡的花香。他和璎姬亲手种下的樱花树，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并且花开四季，长生不灭，一如璎姬曾经说过的话一样。
“我希望着棵樱花树能四季开花，成为一棵古老的需要门票才能参观的神树！”
说这话时，她脸上还有未擦去的泥水，眼神骄傲，笑容灿烂。随后，她转过头，瞪大了眼睛，撅起嘴，樱色的唇鲜亮明媚：“你要好好看着它，就当是鲤伴的，呃，好朋友！”
那时候，璎姬还能在他身边笑啊。
“鲤伴。”他转头看坐在走廊里的儿子。
臭小子没理他。
“小子！你老爹在叫你呢！你……“他怔住了。
自家天不拍地不怕的儿子仰着头，脸上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珠，半睁半闭的眼黯淡无光：“吵死了啊，老头！”
“我可是你爹啊！”
鲤伴半睁着眼，继承了璎姬的黑发晃过奇异的光，戏谑着开口：“妈妈说你只是个流氓。”
奴良滑瓢胸口骤然一痛，他毫不留情的敲了儿子一个爆栗：“璎姬还说生了个花花公子恨不得转世呢。”
“老爹，我们这样互相揭短很有趣吗？妈妈已经不在了啊。”
他知道。
庭外的樱花瓣缓缓飘落，晶莹的雨水润湿了黛色的花瓣，恍然间，奴良滑瓢好像看见了樱姬沉睡的脸。
璎姬，下雨了。
一个弱小的雨女，你惦记了那么久，甚至地位比他还重的妖怪。想来就让他郁闷的小妖怪，最后，竟然是她陪你走吗？
不甘心。
本大爷是魑魅魍魉之主怎么会输给一个小雨女？可笑。
“臭小子，快点找个姑娘，好让我报孙子去看璎姬。”他拍了拍衣角，萧然起身，“璎姬念叨了那么多次。”
“我记得妈妈说的是‘我和谁有仇，我就让儿子娶他家女儿’。”
“随你便。”
他暂时还不能去看璎姬，奴良组总有一摊子麻烦事。况且，她也想看见鲤伴统领奴良组的样子吧。
“说我没心，不会痛？”奴良滑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他底下头，无所谓的擦净嘴角的酒液。
傻姑娘，他的心早就和她一起走了。如今，胸膛里的才是名副其实的空洞。
没了心，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或妖了。这样，他也就可以说-
“本大爷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璎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