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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儿啊!这盈雪山上怎么这么安静,像是一个人也没有?”走过蜿蜒的山路,步过晃荡的索桥,来到山崖对岸,‘天煞宫’总部所在地时,慕容劲终于将心头的忐忑倾吐而出,一张面容上未见肌肉纹理的波动,眼里,却全是慌乱与畏惧。他听过索骥的残酷冷血,听过索骥高深莫测到有些匪夷所思的身手,这让他,如何不怕。
反倒是走在他身侧的包三儿冷哼了一声,唇上那撇八角胡在微风里颤了一颤,眼里,荏厉暴戾兼而有之,“索骥想要的东西在我们手上,他就算想耍花样,那也是白搭!何况,你别忘了,必要的时候,咱们手上还有张王牌!废话少说,今日可是朝思暮想了许久,容不得有半点儿差错!”
慕容劲却是奇异至极地诺诺应了声是,便颤巍巍地走在了前头。
包三儿眸中散发着极冷极利的气息,待到慕容劲走上了前去,他才朝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一行人便小心而谨慎地步进了通往‘天煞宫’决策中心厅堂的甬道里……
“他们来了!”厅堂里,洞开的窗户前,负手站着索骥。那青衫,长发,都在风中猎猎飞舞,待到莫舒颜在他身后这么轻声道时,他的交叠在身后的双手,便这么,紧握在一起,指节,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莫舒颜敛下眸子,回过头,望向双手被缚,坐在椅上,静静望着他们,却是不发一言的柳晏笛,轻道,“云夫人,可害怕么?”
柳晏笛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静望着她片刻,唇上泛起一丝深思的弧度,“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跟娘一块儿被困在盈雪山上的时候,我常常听她提起你,莫大姑娘!在娘心里,你跟你妹妹便也是她的孩子,只是我没想到……”她含着兴味的眼儿在莫舒颜和索骥身上打了一个转儿,“原来索少宫主就是你的那个曾经沧海!”
“云夫人——”索骥回头看她,一道眉,高高地挑起,“你真的很不像一个阶下之囚!”
“有谁规定了阶下之囚一定得是什么模样么?我若怨天尤人,可能让我早些出去?既然不能,我为什不让自己过得快活些?”柳晏笛舒眉而笑,眼角眉梢都写着明朗。
索骥先是一怔,而后,带着几许激赏笑了开来,他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女子,能将逆境看得这般通透,“你就不担心云湛?”
柳晏笛的眸子黯了黯,“担心!怎能不担心?但是,我的担心帮不了他什么,还有可能成为他的负担!让我被困在这里,不能尽早救我出去,他心里已经够不好受了!倘若我还让自己过得很糟,他只会更怨恨自己而已!话说了半天,索少宫主,如今可是到了要摊牌的时候,跟我说这番话,你有其他的用意吧?”
索骥轻轻一笑,有时候,总觉着,有些吃不消女子的直爽坦言,譬如,莫舒颜;譬如,此时的柳晏笛。“坦白说吧!云夫人,也许,有朝一日,你我还能成为亲戚,所以呢,我不想让情况变得太糟!”
“亲戚?”柳晏笛皱起眉,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沃涯其实叫索骐,是索骥的弟弟!”莫舒颜在一旁淡淡补充,然后,就见着柳晏笛恍然大悟了。
“但是说实话,面对慕容劲那只老狐狸,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我希望云夫人能明白,倘若能做到两全自然是甚好!倘若不能,索某……也只能先在这里跟夫人说声对不住了!”索骥倒也没有隐瞒,反而是实话实说,倘若真的不能两全的时候,他毫无疑问的,自然是牺牲柳晏笛,换取冰魄雪莲。
没想到,柳晏笛却是极想得开,了解地轻笑,“我明白索少宫主的意思,有的时候,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人们是别无选择的,索少宫主的顾虑,那是人之常情。倒是勿需说什么对不住的话!”
“多谢夫人体谅!”索骥拱手道谢,神情,却是极其认真的,“索某对云夫人伉俪的承诺不变,若在可能的情况下,索某定然是竭力护夫人周全!”谈话间,他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目光微闪,他转过了身。一只手,却在这时,紧紧拉住了他,他带着几许惊讶,回头望着莫舒颜眼里隐约的泪光。
“真的……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么?”即便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但莫舒颜还是不愿意放弃哪怕最后一丁点儿的希冀,问着。
索骥却是回以一抹浅淡,但却真挚的笑,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面容,拭去她眼角已然凝聚,却还来不及坠落的泪珠,“我知道活着好!可是,也得看是怎样的活法!若能痛着还是好的,可是倘若连痛也没法再痛,或者是痛着,但在空白一片的回忆中却再找不出痛的根源,那么,活着,只是生不如死!有些人,有些事,我是宁愿死,也不会忘记,我相信,索骐也一样!”
所以,不要再试图劝他;所以,他又一次重述了他的决定;所以,她拦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放开他,然后在之后的每一刻里,无论生死,都伴着他。带着几许颤抖,莫舒颜还是极缓极慢地松开了索骥的手。
就在他们说话间,慕容劲一行人却已经来到了厅堂近前,索骥面色一变,便笑着迎了上去,“慕容六爷,当真是稀客呢!快快有请!”
慕容劲却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索少宫主,老夫可是应你之邀,前来叨扰了!只是你这盈雪山上怎么却是悄无人息,莫非是老夫来得不是时候么?”
“慕容六爷严重了!只是如今‘天煞宫’四堂堂主已失三位,今时不同往日,早已是门可罗雀了!慕容六爷还能依约前来,真是让索某不甚荣幸啊!”索骥也是假假地笑着,只是那眼眸深处沉淀的却是晦暗不明的心思。
慕容劲带来了约莫十几人,但都只留在了厅堂外,没有走进。而在索骥殷勤下落座的,却也只有慕容劲和包三儿两人。只是他们脚下却仍着一个硕大的麻布口袋,扔到地上时,钝响一声,扬起些许灰尘。而那包三儿从一进了厅堂,便始终低垂着一张脸,仿佛是被眼前的阵仗吓得有些哆嗦。
索骥先是瞟了那包三儿一眼,心上转过一刹那的怪异,但他并没有过于在意,而是转过头,将全副心神用在了跟慕容劲斗智上。“慕容六爷能来,真是让‘天煞宫’蓬荜生辉啊!”
慕容劲阴鸷的目光却是在掠过坐在角落,被莫舒颜护着的柳晏笛后,落在索骥身上时,却多了分不耐烦,“算了!索少宫主,你和老夫都是明白人!你也知道,老夫此番上山绝非为了做客!你的筹码老夫已经看过了,很满意!不过交易成不成,那是双方达成了!包三儿,我们的诚意,给索少宫主过过目!”
包三儿低低应了声,然后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只雕工精致的紫檀木盒,当着索骥几人的面打了开来,锦盒里放着的正是冰魄雪莲,雪白到几近透明的花瓣,不多不少,正是三七二十一瓣;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的花蕊,花瓣下如同手掌般托着化身的金黄色花萼,索骥只消看上一眼,便轻易断定,这是无人能够伪造的!
但是他却轻笑了起来,“索某岂还有怀疑慕容六爷的话?真是多虑了!”
“唉!不管怎么说,做生意嘛,总要是银货两讫的好!好了!索少宫主,这诚意,你也过了目了,可还满意么?”慕容劲虽然神色未动,但言谈间却显出几丝急切来,这让索骥有些疑虑地蹙紧了眉。
索骥沉吟了片刻,便轻笑了起来,“这东西做不了假,索某自然是满意的……”
“既然满意,咱们也别再这儿穷蘑菇了!还是快些做完了生意,老夫也就好下山办要紧事去了!”慕容劲却是半分也不耽搁地道。
索骥怔了怔,他没想到慕容劲居然这般着急,这好像跟他那日所见之印象有丝不符,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深思,只是扯唇赔笑了起来,“这,不急吧?还是得先喝了口茶再说!”
“‘天煞宫’最擅使毒,这里的茶咱们可是不敢随意喝的!”这时,那从未开过口的包三儿却冷冷地讥诮了起来,那凛厉的眼神让索骥轻拧起了眉,为了那心头怪异的熟悉与不安,“再说了,这货也验过了,索少宫主也是急着索要咱们手上这样物件儿的,如今到了跟前,却不着急了,莫不是让人起疑么?索少宫主是当真已是胜券在握,还是其实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等着援兵到啊?”
索骥怔住,心头掠过一阵惊悸,他之前怎么没注意到慕容劲身边还有这么一号难缠的人物?
慕容劲却已经促声附和了起来,“是啊!索少宫主!你莫不是早跟云湛一伙人窜通好了,想趁老夫一时不备,先来个擒贼擒王,既可以取到冰魄雪莲,又可以救到人。还是,你是打算着先用云夫人跟云湛交换到老夫想要的东西,然后,再用来跟老夫讨价还价吧?”
索骥这次是彻底地僵硬了神色,他真的是太小看慕容劲这只老狐狸了,没想到,他早将自己的心思摸了个透,难怪,今日他上盈雪山来,察觉到盈雪山上不同寻常的沉寂,却依然是这般有恃无恐,想来,他是有备而来。这么说,他定然是有什么后招了。索骥统领一个门派多时,每走一步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到了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也难免多疑,揣度着慕容劲的心思,他一时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索骥的反应显然是取悦了慕容劲,他得意地笑了两声,却又在下一刻,虚伪地摆出一副慈祥如同弥勒佛般的模样,“索少宫主,老夫说句玩笑话了!你该不会介意吧?”
“哪里!六爷当真是风趣!”索骥讷讷应着,举手投足间却再没了方才的轻松。
坐在角落里的莫舒颜和柳晏笛也是对望了一眼,难掩忧心,看来,事情,并没他们起初所想的简单呐!
“好了!咱们叙旧也该叙完了!还是谈正事吧!”慕容劲说着,便从包三儿手里接过了那个装着冰魄雪莲的紫檀木盒,朝索骥摆了摆手,“银货两讫?”
索骥沉默着,犹豫着,望着那只盒子的眼里却是苦苦挣扎着,他想要,也必须得到冰魄雪莲,可是,当真要用柳晏笛去交换么?且不说柳晏笛是封离湮嫂子,倘若她在自己手里出了事,日后为难的只是索骐的话,他真的能忍得下心,将这样一个豁达,但却终究是身怀六甲的弱女子交到慕容劲这只老狐狸的手里,让她独自面对惶然且不可知的未来么?索骥觉得这些时日来,他日渐熟悉的那个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己似乎正在一点一滴慢慢死去,而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却在这死去的同时又一点一滴活了过来,于是,他前所未有的踌躇了。
然而,索骥的沉默却让慕容劲极度不悦地冷哼了起来,猝然收回了那只扣着紫檀木盒,伸到了索骥跟前的手,“怎么?索少宫主是不满意老夫的诚意么?还是……索少宫主还是想着要等援兵来,然后,一举两得?”
“不用等了!我们已经到了!”随着激越的嗓音,云湛、封从潇和花絮蝶鱼贯走了进来,就站在厅堂门口,阻住了慕容劲的退路。云湛手里的孤鸣剑还滴着鲜艳殷红的血,再在说明着,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解决了外面,慕容劲带来的人。
云湛一贯淡漠的眼,携着满满的关切,望向坐在角落里的柳晏笛,在确定索骥确实依言,让她仍毫发无损之后,他忍不住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莫舒颜和柳晏笛在瞧见云湛几人进厅堂的刹那,对望了一眼,眼里都是不容错辨的喜悦,就连索骥也偷偷松了一口气。云湛他们来了便好,现在只要他们一起拿下了慕容劲,那,一切,就还在他们掌握之中。
慕容劲望着神色各异,却都透着几许欣喜的众人,他却哈哈狂笑了起来,那笑声不知为何,让在场的几人都忍不住不安,忍不住毛骨悚然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停止了狂笑,面上那弥勒佛的笑容里却透着森寒的杀气,“索骥啊索骥,你什么都想要,未免太贪心了吧?索骥啊索骥,你自以为聪明绝顶,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一句话,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没错,你有擎天架海之才,可说是惊才绝艳!你的计谋和手段在年轻一辈中,那也是个中翘楚,无人能出其右,老夫原本是很看重你的,还想着要与你一道共谋大业,不消三五年,你定然能扬名立万,功名利禄手到擒来,可惜啊可惜…….你却自以为聪明地毁了自己的前程。今日里,你虽是走了步险棋,若是换作了别人,那自然是如你所愿了,可是,你遇上的,偏偏是我慕容劲!所以也注定了你的棋差一招,一败涂地!”
“你这是什么意思?”索骥狠皱起了眉,有些不甘眼前明明是对慕容劲不利的状况,他却还是一副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的模样。
慕容劲停下笑声,“忘了告诉索少宫主,老夫之所以晚了数月才出关来,是因为偷空又南下扬州了一趟,顺便给少宫主捎来了一位贵客……”这么说着,他阴鸷的眼,却对上了站在一隅的莫舒颜。
他阴鸷的目光突然让莫舒颜不安了起来。
然后,包三儿回过身,拉开了倒卧在地上的那只麻布袋,露出了一张满布脏污,但却还是在清丽中透着些许稚嫩的脸。
莫舒颜脸色大变,心咯噔一沉,惊唤道,“凝语——”
而索骥却已是冷凛了一双眼,搁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包三儿取出一根银针,在昏睡的莫凝语颈间轻扎了一下,莫凝语就这么嘤咛着,缓缓醒转,她茫然的眼神在望见莫舒颜时,突然涌上了泪花,泣喊了一声,“姐——”
莫舒颜僵住了脸色,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也都不好看。唯独那慕容劲仍然是笑吟吟的,望向索骥僵硬的神色,“这位大礼,索少宫主可还满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