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1 / 1)
夜幕,渐渐地低垂,炉上的药罐里,浓黑的药汁咕噜噜冒着泡,夹带着浓烈药味的白烟在茅草屋里袅袅,坐在门边的男人却恍若未觉,只是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那寂灭的侧颜,仿佛也在不期然间与屋外渐浓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几声轻咳,倏然闯进耳里,他离了老远的思绪奇迹似的在瞬间拉扯回来,站起身后,没有犹豫地走进内室,将床上躺睡了一整天的人扶起。
“你在熬药?”柳晏笛的脸色不太好,虚软着身子只能偎在他怀里,鼻端却已经敏感地嗅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恩。”云湛淡应了一声,怀里的软玉温香和方才胡乱,如今却在她的体温中平复下来的心思,突然让他有些不安,于是,他将软枕搁在她身后,而后,急急地退开,“应该好了,我去盛来给你喝!”
柳晏笛却望着他有些张皇的背影,眉眼间浮现淡淡自嘲的苦涩,他,几欲逃开的,究竟是什么?
夜的墨色,从四面八方狂涌而至,带着浓稠血腥味的夜风却灌入了他的眼耳口鼻,几乎让他窒息。嘶喊声,叫嚷声,刀剑的碰撞声,让他头疼欲裂,刀光的错影里,他仿佛又变回那个小小的,无力去自保的自己。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他,拽得他好疼,他却瞧见了爹爹血污的脸。一个推拒,他被送入娘亲虚软却又莫名坚硬的怀抱,然后,那柔弱的娘亲,不顾他的叫嚷,牵起他,转身便跑。“爹爹,爹爹还没来!娘!爹爹还没来!”他迈着小腿,拼命追上娘亲的脚步,不时回头望着渐渐被刀剑的错影淹没了的父亲,嘴里拼命叫喊着,娘亲没有理他,一径地朝前奔,他却陡然瞧见了一丝从娘亲眼里滑落的晶莹。
“飞儿,快逃!逃!快逃!”郊外丈深的莽草丛中,娘亲,他那一贯优雅雍容,总是噙着温柔的浅笑,拨弦刺绣,从不会武的娘亲,狠狠地摔跌在地上,已经显怀的小腹猛地撞上湿硬的草地,精致绝美的脸上全是苍白与狰狞,只是一边疯狂地挥着手里的钢刀,一边朝着躲在深长草丛中的他厉声大吼。颤抖着身子趴伏在草丛中的他,瞧见那些血,殷红的血沾染上娘亲雪白的裙裾,有别人的,也有娘亲的,之后,他的眼里,便只瞧见血色,再也瞧不见其他……
夜,很深,梦里,依稀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夹杂着不甚分明的呓语声。柳晏笛辗转着从梦中清醒,只一瞬间,虽然有些不敢确信,但她确定,那声音,是云湛。
没有半分的犹豫,她点燃桌上的烛火,借着昏暗的光亮,走到外屋。云湛就睡在外屋的长椅上,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无助与彷徨,黑发早已汗湿,他嘴里却始终不甚分明地在低喊着什么,显然,正深陷在梦魇之中,无法自拔。她疾步走上前,轻轻低喊着他的名,“云湛!云湛!你醒醒,云湛!”然后,他倏地睁了眼,眼神不算清醒,但目光里那显而易见的杀气,柳晏笛却已是看了个分明,“云湛!你看清楚,是我!我是晏笛!”心底一阵紧揪,她软下嗓音低声说,然后,云湛用那不甚清醒的目光凝视她片刻,紧接着,那强烈的杀气在瞬间尽褪,他闭了眼,再次沉入梦中。
柳晏笛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睡颜,她的眼神不自禁柔和起来。她不是不怕死,只是,她知道的,她没办法放他一个人。尽管,她并不知道,纠缠他的梦魇,到底是什么?取出怀中的巾帕,她小心而轻柔地擦拭着汗湿的额头,在他低声呓语时,她轻声地在他耳边安抚,然后,他呓语的次数越来越少,终于,安稳而平静地睡去。
小镇里,只有唯一的一家客栈,已经夜近三更,有一道纤细灵巧的身影却在这时,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白皙的手指轻点着怀里雪貂的小脑袋,压低的嗓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喜悦,“真是好乖!好貂儿!”那团雪白的绒球却低呜了两声,然后,在主人温柔的挠弄中,撒娇似的轻蹭着主人的胸口。“好了,别撒娇了!明天再奖励你!咱们现在该出发了!”点点怀里的小脑袋,她将小东西按进袖中,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却被吓得僵在脸上,更是被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人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呵!”
“沃大哥,你怎么会来?”将人拉到客栈外面,封离湮又急又气地追问。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们,我怕你出事,所以,今天晚上,我其实一直守在你房外!”沃涯在夜色中愈加不太明显的黝黑脸上全是认真。
“你——哎呀!你!”封离湮面色变了变,但想到他一整夜,一直傻乎乎地站在自己房门外,只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她的心里不禁暖暖的,怎么还气得起来。“算了!算我怕了你了!谁让我偏偏就遇上了你这么一个呆子!”而且,还喜欢上了呢!后面那句没有说出口,封离湮拉住沃涯,也想通了,他们之间,是不该有秘密和隐瞒的。“我告诉你啊,沃大哥,我呢,怀疑之前我们一直跟踪到林子里,还跟你交手的那个人呢就是云湛,所以,我就悄悄地让貂儿却跟着他,找到他的落脚之处!”
“那个人是云湛,不就是你哥要找的人?那你怎么不告诉他?”沃涯不解地追问,不觉稍微提高了音量。
“吁!”封离湮紧张得连忙向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小点儿声,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嘛!”
“为什么?”沃涯更不明白了,他已经知道了,封离湮的大哥就是意剑神捕封从潇,而近些年来,封从潇一直就在追捕云湛,没道理,湮儿知道了云湛的下落却不告诉她大哥呀?
没想到,封离湮的脸色却变得有些不自在,像是心虚地避开沃涯的目光,低嚷道,“哎哟!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跟云湛碰面啦!”
“是因为你崇拜云湛的缘故?”沃涯皱起眉,不相信,湮儿是这么不懂事的人。毕竟,一边是她的亲大哥,另一边,却是跟她非亲非故,而且还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
“当然不是啦!”封离湮先是反驳,然后,又是苦恼地皱起娟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啦!反正,反正我就是觉得,不该让我哥跟云湛碰面……其他的,我也说不清啦!”
“封离湮!我就知道你有古怪!”暗夜深处却传来封从潇怒火冲天的淡哼声。
封离湮在瞬间僵住,望着那从暗处走出,显然将方才自己与沃涯的对话都尽数听取的封从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狠瞪了身旁的沃涯一眼,以沃大哥的身手,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哥藏在暗处的,而不提醒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才这么想着,她噘起唇,以从未有过的怨怼瞪了沃涯一眼。
“你别怪沃涯,是你太不懂事了!”将妹妹的表情举动都看在眼里,封从潇淡淡斥责道,眉眼间,却是毫不遮掩的责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替一个什么样的人隐瞒?云湛是个杀手,你平日里盲目地崇拜他也就罢了,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小女孩还没长大,可是,你知不知道,云湛掳走了双月山庄的大小姐柳晏笛,你在这里替他隐瞒,却可能因为一念之差,而害死柳姑娘?”
封离湮怔住,脸儿有些苍白,怎么也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让貂儿带路?”
封离湮怔怔地回过神,她心里,终究还是不甘愿的,可是,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可是,她还是不相信,云湛会是那么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