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有了私心(1 / 1)
系:
你要我好好的,我便好好的。
正文
已经第七天了。
夏末的景越园出奇地恬静,庭院中央的花球失去了往日的神气,藤蔓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蜷缩在花球之上。
燕琴坐在石桌旁,看着园中一尘不变的各个细处,心上仿佛插满了针,回忆从针头慢慢注入,开始膨胀的情感,让她无法再思考。
异于同龄人,燕琴接受事情的能力相当之快。
元亦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存在于未来的任何一个拐角处了。
凡落岸每每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瘦小的身影伏在石桌上,半个时辰可能都不动一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一次凡落岸实在担心,就用了窥探术,没想到她防住了——窥探术只对意识薄弱的人才有用。
燕琴每天在石桌边坐一会,偶尔会到凡落岸身边,替他研墨,铺纸,却再也不会跑跳着进他的屋,笑着说,外面花开了。
凡落岸的脸上也布满了疼痛的迹象。
夜里,燕琴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凡落岸一如往常地进屋看她,也一如往常地替她掖好被角。
忽的,燕琴的眼角溢出了一行清泪,沿着侧过的脸颊缓缓滑落成悲伤的弧度。
落岸的手停在半空中,还是伸出食指替她抹掉了。
正当落岸回身欲走,房中传来抽泣声,他回头便望见咬住被角,拼命抑制却还是暴露了的燕琴。她的背弓着,蜷缩在床角,眼睛紧闭着,也关不住一直流出的眼泪。
落岸快速回到床前,用被子将燕琴裹好,然后拥入怀中。
“琴儿,或许哭出来会好一点。”
他发现自己言辞干涩,什么安慰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燕琴将手从被中挣扎出来,扯住了凡落岸腰间的衣片。
落岸腾出一只手,拉出燕琴咬住的被角。突然释放的悲痛让她顿时哭声如雷。
落岸用右手掌托住燕琴的头,带进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迅速得来不及疼痛。
渐渐地,哭声小了。
“仙尊,我明天开始学法术,好么……我可以……”
落岸知道她定然要说拜师的事情,便及时打断了她,“好。”不放心她会再提,就又加了一句,“不必拜师了。”
许是他也有了私心,师徒不是他想要的关系。
“谢谢仙尊。”
落岸见燕琴已经平复了不少,便又替她掖好被角,“早些休息,莫要再想什么了。”
关上门,望着蓝灰色的夜空,落岸负手而立,脚步挪不开一步。
从第二日起,燕琴换上了普通的道袍,开始练习御驾之术。
五界已经安宁了很久,凡落岸升为仙尊只不过两百年,可是在一百多年前,流火乱窜,妖魔横世,凡落岸一领群侯,短短几天,便感化妖魔放下屠刀。
从此便声名鹊起。
凡落岸师出昆仑,修法却不依昆仑之流,倒像是独出一门。
这世上凡落岸就只是凡落岸,除了试仙大会上的众人,再没有看过他出手,更奇怪的是没有人议论。
这几天,落岸教燕琴的但凡只是些入门的法术,扔给她一些书籍,大部分时间让她自己去参悟。
“仙尊,我已经看了好几天的书了,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落岸放下手中之物,示意燕琴跟着他出去。
“世间万物,皆有存在之理。我问你一句,你可曾想过你要学什么?”
燕琴一阵迷惑,“仙尊教我什么,我便学什么。”
“没有翅膀的鱼即使有鸿鹄之志,也不可能飞上高空,若是你不曾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我即使交予你一些心诀,造诣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停滞。”
燕琴一听,凡落岸有意细心栽培她,便双膝跪地:“谨遵仙尊教诲,在我想清楚之前不会再来扰仙尊的。”
“下次莫要再跪我了,女子膝下也黄金。”
“是,仙尊。”凡落岸扶着燕琴起身。
“若是有空,出了园子去看看校场里的朋友,他们也很担心你。”
元狄,元星,流芳三人在历练中受了伤,在深围观里一直静养着,没能够来看燕琴。而苏冉冉等二人因为试炼途中擅自离队,被罚面壁。
“恩,我会找时间去的,谢谢仙尊提醒。”
“恩。”凡落岸只轻轻答了一句,负手而立,便再也没说话。
燕琴见凡落岸没什么事交代了,就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拿起樟木桌上的书籍,寻找自己的答案。
夜深以后,燕琴还是趴在了桌上,这也不能怪她,燕琴时常看得入迷了就忘了时辰,一不小心便在桌边睡下了。
凡落岸将燕琴抱起,身手熟络地做完这一切,他心里起了小小的满足,嘴角不自觉挑起了微笑。
时隔多日,燕琴出了景越园,前去探望元狄等人。
“阿狄。”
元狄闻声转身,拥住燕琴,“怎么拖到现在才来看我。”
“莫要这般。”推开他,燕琴的脸上起了一小层红晕。
“琴儿……”摒弃了先前的无赖的脾气,双目紧紧盯着燕琴,元狄的心里有情愫在拉扯,那时以为就要失去她了,后来她目睹了元亦的湮灭,自己的心里不禁害怕。
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探望她。
可是,她比想象中要坚强得许多啊。
想到这里,元狄又忍不住抱了一下燕琴:“好想你啊,琴儿!”
“阿狄,不要这样。”没有办法忽视掉围观的众弟子的目光,燕琴觉得窘迫极了,“我要去看看元星和流芳,听说凝秋姐姐也回来了!”
燕琴再也不想待在原地受着这灼热的目光了,挣脱禁锢,一路小跑往前。
“凝秋姐姐。”喘着气,看到了凝秋和流芳二人,燕琴停了下来,抱住了凝秋。
“小琴姑娘,你这是差别待遇啊,怎地不抱我呢,我伤心了啊……”说着,流芳竟当着众人的面,学起掩面痛哭的女子来。
“流芳这幅模样也不怕被人耻笑。”
深围观的纪律是严明的,但凡事总有参照,这严明也只在元重等若干道长面前做做。
所以众弟子看到有趣的事情,纷纷停了手中的事,驻足看几眼才甘心继续修习。
“被小琴嫌弃了,我还是走吧。”流芳说着便讪笑着告离了二人。
“凝秋姐姐,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脱离了困境也没有来找我们,我好担心啊,我怕你和元亦哥哥一样……”说到这,燕琴还是很难过地停了嘴。
元凝秋的眼里淡然得很,收了手中的符,好像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她。
“当日之事就别提了,后来有事耽搁便先回了长白。”凝秋看了看燕琴,最后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燕琴低了头,拳头握得很紧,“恩,我没事,已经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就没什么再好抱怨的了。”突地,她抬起头,“我决定跟仙尊修习法术了,等我学有所成,就能够像元亦哥哥一样保护珍惜的人。”
凝秋眸子里流出几丝惊诧,稍后又迅速归于平静,托出掌心,口中稍稍念了几句,掌心上空的几寸之内的空气开始流转,形成了一个漩涡。
漩涡渐渐化实,成了一个水球。
燕琴好奇地用手去戳了一下,却只碰到了虚无的空气。
“不是水!”燕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万物皆因生果,这不过是我心中所想之物,构造了一个气场,将对方迷惑的关键就是让她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所有的法术都是依靠虚无的幻象么,虚无的幻想怎么能够伤得到对方呢?”关于法术是什么,燕琴一直没能够在书籍里找到正确的答案,而凡落岸也只是一直叫她寻找自己心里的答案。
“若相信幻象,在这个气场里的一切都成真了,痛感便也真。修习之人要的是一颗真切的心。”
若心真切,便能参悟万理,能抵得住自己以及他人臆造的幻象。燕琴暗暗思忖道。
“驾驭自然之物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凝秋看着疑惑的燕琴,就又加了一句。
“诶?”燕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凝秋姐姐,我先回去了你跟阿狄说一声。”
景越园中,凡落岸的屋“碰”地一声被撞开。
“仙尊!”燕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大咧咧了。
“琴儿,什么事这么慌张。”
其实凡落岸差不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心里不放心,便出窍跟着她,只是看到元狄将她拥入怀里,他隐隐感到不安。
“仙尊,我能驾驭自然之物么?”
凡落岸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的这种能力。
她召唤的藤蔓并不是什么守护灵,而是真实的藤蔓,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能够被她所驾驭之物伤到而不疼痛的。
她自己能领悟到这一层,就离自己计划的事情更近一步了,凡落岸心里不禁暖洋洋了起来。
“心里有了答案,何须他人来说道。”
一眼就被凡落岸看穿了小心思,燕琴有点不好意思,“那仙尊什么时候开始教导我?”
“琴儿,我们回华念殿去,可好?”凡落岸细想一下,还是先闭关一段时间好,毕竟燕琴的定力不够,修习最重要的就是能耐得住寂寞,无论自己再怎么心疼她,却终究不能和最初的目的相背道。
燕琴欣然答应,“是,仙尊,我也想找个清静之地好好修行,这样才有能力保护珍惜的人。虽然,”燕琴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在仙尊面前始终是多余的,但是我心里也是想一直守护仙尊的!”
燕琴说得很笃定,笃定得让凡落岸心里一阵阵疼痛。
燕琴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包括元狄和元白,她不能给自己后路,她必须要面对突如其来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