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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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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明将我与灵儿安顿进左军帐中,一众将军都前来拜贺,在帐内设了接风宴。灵儿终是将代表他身份的亲王金链,挂在脖上,不再隐藏。

宴中,阎明禀道,“王爷今日初到汉中,本不该说废立事……然如今危急,不得不实言告,上月顺义帝外出视察,却不想遭了蛮族伏击。如今国无一主,若不是我等压下消息,军心便要涣散,适才将领们都说,如今应立新主。”

灵儿刚要回应,却被我伸手拦下,我起身道:“诸位将军,我不过一介妇人,在外流落多年,如今侍候王爷来此,只想为朝廷出力一二,并未料到顺义帝之事,还容我先与王爷片言。”

说罢我郑重对灵儿道:“诸位将军为社稷计,愿立你为帝,以振士气。但做不做这乱世皇帝,王爷当自己做主。多年前,我们能逃出京城虎口,只因王爷当时,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亲王小世子,可如今,王爷一旦履了帝位,不但要担着天下的兴衰,且一旦有片刻闪失,便尸骨无存,不复有如今之逍遥。前两位义帝,都不是长命之人。”

灵儿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他起身走到众将军前,扫视一周,问道:

“阎将军,我心中,且有一惑……”

“王爷请讲。”

“若我做了皇帝,能让饿殍饥民都有家可归吗?”

众将军不禁互相对望片刻,阎明郑重答道:“王爷所问之事,若是驱除蛮族,恢复中原,自然可以。”

“若我做了皇帝,能止战养民吗?”

“只要驱除鞑虏,自然可以。”

“若我做了皇帝,能以德治国,克己复礼吗?”

“只要驱除鞑虏,建立新朝,自然可以。”

灵儿点点头:“那我愿做皇帝,哪怕最后尸骨无存,我亦无悔。”

那一年,荣亲王登基称帝,国号太平,后史称之仁武大帝。

那一年,是破奴元年。

也许是天意,新帝登基不久,便天降福兆。据说蛮族老可汗薨于北山,新可汗继位,不尊父意,不思进取,不再对中原有必得之意。

新帝拜名将阎昭朗为亚父,着其理一切战时事,并将其从西北军左统帅提拔为新朝太尉。原太尉被罢官归乡,自此,西北军风气为之一新。

破奴二年,西北军连克数州,直指京城。

破奴三年,西北军扫清了京城周围蛮族的余部,终于开始了返都之战,亦是最后的决战。

大军即发,我去送行,阎明从辕门里折回,走到我身边:

“安静……你也知道,前朝修建京城,耗费三十余载,曾被称为不可破之城,我这次出征,虽志在必得,也必身先士卒,然却不知能否全身而退……可……我心里有句话,我想了想,还是愿趁现在,告诉你……”

我望着他,点点头。

“我想娶你为妻,” 他微微笑了笑,脸上虽已被岁月刻上了战伤与皱纹,但依稀间,我见到的,似乎还是那个在湖畔等我的青年,“……可此战不知生死。我若是死了,你可否将我尸骨埋在长河边,再埋一缕你的头发进去,便算我了了一个心愿。”

我眼眶酸涩,道:“可以。”

“我若是没死,你能否嫁给我?”

我流泪道:“你若是没死,我便嫁给你。”

“心愿已了,我这便去了。”他轻轻捏了捏我的指尖,转身便走,我却不禁拉住他的衣襟:“我……我也有一事相问。”

“安静请说。”

“你当初,为何对我执着?”

他苦笑:“这说来可话长了……你可知道,上过沙场的人,看过白骨的人,都知道人命如草,有时候说没就没了……你曾见过的妙手书生,去年潜入蛮帐中窃军令信被擒,据说骨头给人一截一截敲碎,吊在城头吊了一日才死……”说着他顿了顿,“我们这样的男人,活在刀锋边上,一眼见了,心里便认准了,因为怕没有明天。”

“……”我不禁泪如泉涌。

“可要往细说,我为何动心。我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许是那日,见你护主心切,一股忠勇之气,又才思敏捷,相貌娇丽,且是西北军遗孤……让我如何能不动心?”抬眼,我怔怔地看着他,他轻声道,“我说得不好,其实,也不知为何,见你一面,便放你不下。”

“那你为何等了这么许久?”我哭道,“说不定我早死了呢……”

“我等你,因为你心里也有我。”

“胡说,你怎知我心里有你?”

“头三年,你尚未随嫁入王府中时,每年四月,你也等在湖畔,我知道的……”

“你……”

“桂花酒的香气……我知道,你一直在。”

“……”

“我走了。”

我不忍放手:“活着回来。”

他走近我的身旁,第一次附身亲了亲我的额头,他的衣角,落下我的指尖。

——分界线——

出征那晚,仁武帝着人,召我至御前。

他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让我坐在他身旁,我手中捧着他递给我的香铭,小啜了一口:

“好久没与你这样说话了。”他笑了笑,“还记得在江南的时候,你总是如此,泡杯暖茶,你拉着我坐在榻上,便与我讲学,说兴亡事。”

“难为皇上还记得。”我笑道。

“那时候小,”他往我身侧靠了靠,便如幼时一般:“那时我只知好好念书上进,多赚些钱,你便能心安,便不会留下我一个,自己去死了。”

“皇上怎么又说起这话来……”

“你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那时我什么都不懂,那些年,也从未送过你什么礼物。如今念起,甚为悔恼。”

“皇上何出此言……”我轻声道,“如今给我的赏赐还不够多么?上次那锦缎绣袍,还有珍珠翠玉钗……太奢贵了……皇上还记得从前苦时,便当知不可起奢侈之风……”

灵儿闻言微微一怔。

言毕,我亦不禁自叹,多少年了,和灵儿交谈,却总改不了为师的口吻,哪怕他成了皇上。

“我知道,只是……我总想把从前你没有的,全都补给你。”

我好笑地看着他:“做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怎么能只补一人?要补,你该补的是万民才是。”

“你教训得是,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说着,他看着茶香飘出的缭绕,顿了顿,道:“不过你穿艳色的反而不好,倒是这身淡翠的衬得清丽。”

我失笑,打趣他道:“如今,皇上还知道清丽?”

他淡淡地道:“过了年,我就十五了。”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

“今天在辕门,我听说,你和阎太尉许婚了?”

“是。”

他半晌没说话,终是抬起眼,轻声道:“没有朕的旨意,你如何能许婚呢?”

“……”我一愣,随即笑道:“傻孩子,你说什么话呢?”

他沉默着,我道:“灵儿……”

“以前我们你我相称,可你也要知道,朕已不是孩子了,朕是皇上,朕即天下。”说着他看着我,那眼神令我有些不能理解:“你不愿陪着我么?”

我握住他的手,“你长大了,自有日后能陪着你的人……”说着我站起身,“……姑姑今日有些不适,先走了。””

——分界线——

那一战,太尉浴血而归,礼迎新帝返都,开启新朝。是年,蛮族可汗因纵欲过度,又崩。金轮法王拥戴蛮族最小的儿子称王,与大亚朝议和。

大军开进了久违的京城,我随军入城,再一次站在那原本金灿的牌匾下,匾上,依稀还能看见‘敕造镇国侯府’几个字……只是那金边早被人用刀挖去,匾额也歪斜。

我抬首望去。依稀记得许多年前,人伢婆牵着我拜进府门的情形……一时间恍然。

回过神,我迈步走进了府内,却见侯府夫人从前的居处‘福寿苑’,一片狼藉。蛮族似是把这奢华富贵乡,做了蛮族军官的逍遥处,就连‘福寿’两字,亦被剑痕画得乱七八糟。

转过一道阁廊,便是侯爷的书房‘光禄轩’,许是因为此轩气派非常,所以被蛮族军官做了练武厅,房顶已被拆掉,到处都是钉在墙上的死人……而光禄二字下面的一行小字,‘光宗耀祖,禄享万代’早已湮灭不可视见。

穿过花园,来到从前属于少爷的‘麒麟阁’,它亦被军士征用,破城时成为下级军官的逍遥处,后因王朝大军围城反攻,城内肉食不足,据说这里的女子,全被宰杀运走……

我心中默念了往生咒与大明咒,继续往府深处走去……

……

……来到我长大的院子,这里蕴藏了我与小姐太多的记忆……也许是因为‘竹里馆’过于简陋,所以此处在蛮族破城时,仅是充做库房,如今其中货物被搬走,倒依然依稀有从前的光景。

再看院外,一片翠竹森森,清香随风袭人,倒是欣然……

就在我立在竹里馆中,沉寂在对过去的缅怀中时,有个卫兵进前来报信道,“门外有个老尼,说要我把这个交给您。”

我接在手中,那是一张折好的‘云锦’,展开来,只见上面写道:

幻里寻他几度秋,

远眺高望更添愁。

哪知凤凰台上意。

从前金粉变骷髅。

收起纸,我忙追出门去,却在侯府门口,与尚未卸甲的阎明撞了满怀……

“……安静?”

我侧头望去,只见满街全是甲胄染血的士兵,正在四处清缴,没有一丝师父的踪迹……

“……安静,怎么了?”

“……你……何时来的?”我收回神智,问道。

阎明一把将我抱在怀中,笑道:“听说朝廷随护一等全都进城了,我便四处找你,后来一想,你定在此处,于是我方寻来……”

我也将双手环在他的身后,仰面问道:“如今在京城,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哪有什么心愿……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娶你。”

“既然如此……天下已定,不如归去?”

他微微一怔,随即吻上我的额头:“不如归去。”

……

史书载,昭烈太后,懿德太后微时婢也,然幼习诗书,谦恭淑仁,后懿德太后薨,侍帝如己子,周游天下六余载,授诗书易理,帝莫不欣然受教,安宁元年,与帝亚父同归渔樵,帝终生敬爱之,后娶其女,立为承仁皇后。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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